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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寓十六层） 那是个很冗长的梦境。 阳台上一跃而下。风呼呼的从耳边擦过，一直下坠，一直不着地，一直没有尽头。一片混沌。惊惧到极点，却喊不出来。灵魂与肉身皆在半空中撕裂，拉扯，挣扎。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小李不知道顾城是怎么想的，但她确实是在黑暗中蓦然睁开了眼，此时此刻她也很想寻找光明。 这个梦从小到大已经做过太多次了。真实又模糊。 不断重复的梦境，但梦中的恐惧却从未麻木。 她起身打开卧室门去倒水喝。 客厅里灯还是亮的，小满还在看电影。看到她一脸生无可恋咕咚咕咚灌水，拍拍沙发示意她坐下:“又做噩梦了？要一起看电影么？” 蔡小满，小李前同事现室友，二人性格相投，房屋合同到期的小李和想搬出家里的小满一拍即合，随后果断成为合租室友。 广东有句俗语：天上雷公，地上海陆丰。海丰陆丰人祖辈海匪出身，民风极其彪悍，在这句话里可以窥得一二。小满是海丰人，从一家建材公司的财务跳槽到现在国际轻奢品牌作店长，多彪悍真说不上，但性格独立，做事认真，为人真诚，极其仗义。 搬来这间公寓已经快二十天了。鹏城米贵，长居不易。自从决定合租，俩人就费了老大的劲，跟着中介看了各种户型才敲定这套。虽说远偏僻了一点，上班车程得一个小时，但好歹便宜，一百多平有落地窗家电家私全包房租加水电物业也才两千出头。加上这是个新建小区的楼盘，入住人少，清净，小区内很多房子都还是毛坯房没装修。住新楼盘是有好处的，房屋整体干净。但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比如物业就不够尽责，一楼大堂的保安经常看不到人，还有电梯也出过问题，有一回俩人在电梯里直接从五楼掉到三楼，给吓得出了电梯直接爬楼梯到十六楼。除去这些，其他都还好，小区门口就是片区派出所，看着特别有安全感，楼下肠粉店粿条汤什么的都是本地人开的，口味纯正又便宜。就是一点，房间没信号。也不是整间公寓都没信号。小李和小满的卧室是对立的，中间隔着洗手间和厨房。基本上就是洗手间和小李卧室没信号，一格信号都没有。但怎么办呢，都住进来了，克服下呗，倒也不是太大问题。 之前就有本地年纪较大的同事跟二人说过，那块地方以前是殡仪馆和火葬场，附近还有戒毒所和精神病院，风水并不是很好。可是，那又怎样呢。还不是许多人在那住着，再说，门口就是派出所呢，阳气多盛。最关键的是，错过了这里再上哪找这么物美价廉的房子！当初中介领着看房的时候，她俩可是一走进去就中意了的！ 拒绝蜗居，拒绝低质量生活，辛苦工作一天就该回家舒服窝着，要不赚钱干嘛。于这一点她俩可是深深的达成了共识。 为了完成心目中的高质量生活，刚搬家俩人就亲自去布料批发市场挑选料子定做窗帘。窗帘多贵，这可是笔巨大的开支！可也没办法，交了押金签了合同搬家入住之后才发现，这个一百多平的房子居然一块窗帘都没有！两个卧室的飘窗，客厅的落地窗，不但没有窗帘，连固定窗帘的轨道都没有，甚至连一点敲过钉子的痕迹看不到。据换锁的五金店老板说，她俩之前的房客是一家子，有老有小。这是得多随意啊，这叫生活吗，连窗帘没有都可以将就。俩人啧啧感叹着。 但是新居带来的热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首先是小李。做噩梦不是问题，她从小到大噩梦都很多，所以一直开灯睡觉。问题是经常半夜醒了后听到哐哐哐电梯升降的声音，那种万籁俱静的时候，甚至可以听到升降机的空旷的回声。她的房间其实跟电梯就是一墙之隔，所以声音格外清晰。如果说这只是生理可以克服的小问题，那真正让她不安的，是心里越来越大的疑团。 有天晚上，按照惯例，小李先去洗澡。可大概洗了几分钟的时候，洗手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人在任何紧急时刻都是会有本能反应的，小李的下意识是直接用手把门推了回去，没穿衣服呢！可推完门后她觉得不对劲了，门会开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被人打开。这不可能，小满知道她在洗澡，不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第二，被风吹开。这也几乎不可能，洗手间的这个位置几乎是不可能有风直接吹过来的，而且这得多大的风啊。 第三，门没关紧，卡口那里弹开。可即使是那种情况，门也应该是缓缓弹开，而不是这样，像是直接被人打开。 三种情况都被推翻，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李看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心里一阵发毛，随便冲了冲水就穿好衣服出来了。如她所料，小满在客厅看电视，看她最爱的那个综艺，叫什么好声音的。 “小满。” “嗯?你洗完了？”小满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马上把全身心的热情投入进了电视。 “我刚刚洗澡的时候，你有没有推洗手间的门。”小李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希望能听到一个让自己心安的回答。 “我推你门干嘛，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在洗澡。” 小李明知就是这个回答，但听到的时候，她也听到了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她清楚的看见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接着开始出现各种问题。 蔡小满的妹妹某天来吃晚饭，就寄宿在那了。谁知小姑娘第二天睡醒了直接去两人公司等她俩下班，原因是人家说睡醒之后发现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莫名其妙的很怕，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是怕。 然后蔡小满某天晚上唱K回家，已经是凌晨后，小李早已经入睡。第二天却非找小李理论，说是晚上洗澡的时候，小李敲洗手间的门。小李说自己十一点就睡着了，期间也没有醒来，更别说明知她在洗澡还跑去敲门。两个人将两次洗手间事件各证清白后，不寒而栗，但是谁也不敢把话戳破，各自找着乱七八糟的理由开脱安慰彼此及自己。 紧接着小区出事了。前一栋楼22层的一个男人在阳台上跳楼了。据说跳下来的时候一个老头正好牵着自己孙子从那走过，老头直接吓傻话都说不出来。那天正好下大雨，雨水把血冲的干干净净。两个人下班回家买水果，听水果摊老板娘手脚并用比划这个故事的时候，地面上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丝毫看不出有个年轻健硕的躯体在那片土地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给两个人种下了疑团和恐惧的种子，但毕竟也只是各种心理活动，总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就怪力乱神，几千块钱押金扔那房子说不住就不住了吧。 直到那天晚上。 又是小李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但反常的是，小满一看到小李就马上站了起来，嚅嚅喏喏的欲言又止。小李从未见过小满那种神情，她甚至不敢问，因为她第一直觉就是——发生了很可怕的事！小满迟疑了会，艰难的开口，“你要不要看看我手机里这张照片，刚刚拍的，我拖完地以后……” “我不看。”小李第一次话都没等她说完就非常果断的拒绝了，她知道自己心里承受能力几斤几两，而且她本能的有不好的预感，她在小满的眼里看到了恐惧，那种极力压制却满满的恐惧。“你不要吓我，是什么东西……” “照片里有个人，女人，长头发，在我衣柜旁边……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看花了眼，但我现在不敢再细看。” 小李的大脑却开始高速运转，所有零散的碎片拼凑串联在一起。 没有一块窗帘的公寓！ 拖家带口却只住了一个月就走了的前房客! 洗手间的各种推门敲门事件！ 忽然掉下来的电梯！ 前面那栋有人跳楼的22层！ 今晚照片里的那东西！ 天哪，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自己身处的这个房间，这间公寓，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是她不知道却在暗处看着她的。 小李开始给男友打电话。太晚了，她不想吓着爸妈，她知道打电话没有用，但她现在必须打出这个电话。异地恋的男友手机向来 24小时待命，很快的接通了。她却顾不上电话那头满满的甜腻的“喂”，直接开了哭腔。男友吓得不轻，忧心如焚，待小李颠三倒四地把情况说的差不多后，男友表示马上买机票飞去深圳。旁边的小满看得情况着实堪忧，接过电话抚慰那边焦头烂额的男士，表示先不要慌，这边情况尚且没有那么糟糕，自己还在，保证小李同学出不了什么事，保持电话联系，明天再看事情发展作决定。 刚把小李的男友安顿好，小满手机随即响起。“小满，我看过照片了，不说什么了，你们两个现在马上出门，打车来我这里吧。” 原来刚刚小满为了确定照片的真实性，又怕吓到小李不敢让她确认，便把照片用微信传送给了另一个比他们年长的同事看。 而她们都明白同事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换衣服了，拿了钱包钥匙走吧。”小李强自镇定，她明白现在小满也很怕，但是小满怕吓到自己在强忍，现在没人能帮的上她们，她们只有靠自己。 “可是我的钱包钥匙在房间。”小满的声音都是抖的，眼睛已经红了。 “我陪你一起过去。”小李明白那个在房间是什么意思——刚刚那张照片就是在房间拍的。“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从来没做过坏事没害过人，我陪你过去。”小李现在觉得只要在这个房子里待着哪里都不安全，两个人必须在一起，而且，小满也是真的被吓到了，她们现在需要给彼此依靠。 “没事的，没事的，别怕。”小李絮絮叨叨地念着，不知道是说给小满听还是自己听，或者是说给那些未知的东西听。“我们无意冒犯，如果说打扰了的话，那我们现在就走，对不起。” 小李不知道这几分钟里她将没事的这三个字念了多少遍。但如果不说话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她怕自己会吓死会疯掉。 从房间出来，锁大门，按电梯。她们没敢关灯直接把门锁了，因为无法想象关了灯之后面临的黑暗，和黑暗里潜在的未知。 这是人生最漫长的几分钟。 可电梯里又是安全的吗？小说里电梯里的灵异事件不是最多的吗，不都说电梯是另一个异度空间吗。小李头脑暴风般的闪过无数个问题，盼着电梯快点到，又怕等会电梯门打开是更吓人的画面。 “叮咚”，电梯停在了十六楼，里面还有个男人，手里提着垃圾袋。 这个时候，还有比能看见人更安慰的事情吗，小李受到了鼓舞般用力握了握小满的手。 很意外的男人却开口说话了：“你们住十六层？哪个户型啊。” “对，16H。你呢。” “真凑巧，我也是H。我住十八层。说是十八层，其实你看这楼其实还有A层B层，算起来我是住20层了。”“哦，到了，再见。”中途无人搭乘，电梯下落极快，还未等她二人回话就已经到了。男人友善的冲她二人笑了笑走了出去。 出了电梯，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的极其默契的快速大步走出大堂。天是黑的，小区里还有一些24小时便利店和夜宵店仍然亮着灯。两人对视一眼松了口气——劫后余生，逃出生天。 是的，多美好，有灯，有人。而背后，那栋大楼里，到底是个什么世界。 半夜十二点，小李穿着睡衣，湿漉漉的头发还裹着毛巾。她忽然想到刚刚电梯里那个男人的话。 “真凑巧，我也是H。我住十八层。说是十八层，其实你看这楼其实还有A层B层，算起来我是住20层了。” 那么，自己算是住哪层呢。 16＋2。 18层H。 Hell。地狱。 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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