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鸾凤和鸣
<一> 别了，南京！
据资料记载：蒋碧薇就出生在宜城大人巷。大人巷长不足200米，却是宜城历史上的官宦之所。明代，此巷在朝为官者众多，几乎每家门口都有做官升旗的楣杆，朝庭首辅周延儒府第也列其中，“大人”之家比肩接踵，由此得名。直至民初，巷内蒋姓人家门显耀，一门七人均有诗词专著行世，宅内藏书万卷。
蒋碧薇出生在这样的一个书香门第，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文化教育，加上她天丽质，因此她的文采非一般人可以堪比。她写给张道藩的情书，显示了她文字的绝代才华。
1937年7月7日，日本帝中发动“芦沟桥事变”，在中国掀起了漫天烽火。8月13日，日军登陆上海。15日起开始滥炸南京。这一年中秋节之夜，张道藩为了使蒋碧薇免于挨受日机轰炸的危险，把她安顿到自己的家里。
两个相爱的人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是当时蒋碧薇名义上还是徐悲鸿之妻，因此在他人面前，他俩还是不能直接互倾心曲，畅所俗言。从此伊始，她俩只有以笔墨书认互通心曲了。
或许是为了信件的安全起见，蒋碧薇给自己取了一个信件落款的专用名，单字一个“雪”字，而张道藩也取名“振宗”为之和应。书信之初，蒋碧薇文辞多以古文体书写，且信文不长，体现她深厚的古文体功底。
“两月来倍承怜爱，梦寐难忘。念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无憾，抑天之遇吾，又何尝云薄哉！长天怅望，愁入云寰，漫书尺素，和泪寄君，惟愿相爱相敬相怜惜，相矢勿渝也。”这是蒋碧薇将要西迁重庆时写给张道藩的信。
离愁别绪让双方是悲伤愤激，澈心澈骨之痛而流出的言语，如火山岩浆，猛烈爆发。张道藩回信道：“我的雪，千言万语，也说不尽我心中的悲哀，再多写又何用？我只希望彼此真正做到‘海枯石烂，斯爱不泯’这八个字，那就好了，至于此后何时再能相见？如何能通情愫？全都无法知道，不过无论在任何情况下，请你记住，我是永远爱你的。”“海枯石烂，斯爱不泯”这八个字的，让蒋碧薇是噙满热泪，反复诵念，镌刻心版。
再读张道藩接上第二封信：“请你拿一把刀来，剖出我的心，细细地看吧！我爱你！我爱你！千千万万个我我爱你！一个人的心里在流泪，表面上还要装出笑容，天下事还有比这更苦的吗？我一想到你就快要离开我，我的心全碎了。我已经没有勇气生活下去！”这封信全文，令蒋碧薇不禁伤感，心弦颤栗，不忍卒读。是去是留，让她难于决择。她长天一叹“啊，这叫我如何是好？”
1937年10月6日，蒋碧薇告别张道藩，登上开往重庆的江轮。送行之时，张道藩在船上由于不忍离别，轮船开动了竟然没有下船，后来只好由船长放下一舢板，顶着洄汰洪波与日机袭击之危回去。蒋碧薇疑望着那一叶孤舟渐行渐远，泪眼模糊。她心里痛楚地喊道：别了，南京，别了，道藩！
“自君登舟，吾船亦启锭，更行更远，终于不复见君之影矣！噫，目断波光，故人何在？从此河山阻隔，地远天长，纵有情怀，凭谁寄语！惟寸心自矢，不负知己而已！”又，“两日来离愁万斛，别绪千重，触目伤心，柔肠寸断，情思深几许，苦痛亦正相埒也！舟过九江后，沿途风景亦殊不恶，奈景伤情，相思更苦，只好逃避斗室，背人垂泪。”
56小时后，张道藩给蒋碧薇的信里写着：“前天那样匆忙地离别了你，跳上小船，心里十分难受，幸而在船上可以看到你，彼此招手示别的时候，虽然在笑着，其实泪已盈眶，真惨极了！两船相去既远，极目远望去，还可以看到你的脸部和手部，以后渐渐缩小，变成了白色的点线，最后连点线也看不到了。”又，“我心不在焉，无时无刻不想你，藉着陪朋友饮酒为名，自饮茅台酒两杯，我还是学你在酒里放糖，此情此境，更令我忆念及你，更不能不以酒浇愁。午夜就寝，走进房间，一见床榻，就卧其上，热泪满面了。这种生活再过下去，我必定会发狂的。”
蒋碧薇在途中是日夜盼着信来，渴望想知道张道藩在给她写了什么。离别后的恋人，就是这种心理的，明明知道对方在想着自己，可是还是有三分不信，只有看到对方的笔迹，才得以印证，这就是相思之苦。
10月9日，蒋碧薇所乘江靖轮驶入武汉。江轮在武汉待了两天，11日断续西行。在离开汉口的前一天下午，蒋碧薇写给了张道藩一封长信。把自己在轮上的饮食起居，尤其独自一人所感觉得的凄凉寂寞，写得是伤感细致。
“两日来天气好极了，昨夜的月色，尤其皎洁明朗，回想你曾向我说过‘等我们分离以后，如果遇到月圆之夜，我一定拉你在月下怀念你，明月有心，必然会为我们传递情愫’。所以昨晚我曾悄立船头，将十天来别离的愁绪，相思的苦况，默告月里嫦娥，求她转达给我眠思梦想的宗，但不知你这时正在做什么？唉，我亲爱的宗，我此刻这样的想念你，你怎么会不觉得呢？倘若你会知道的话，你一定不忍再记断续行程，让我离你更远。如果这时我仍在南京，你见我这样的伤感与愁苦，不知道要怎样的安慰我呢？”
在此信里她也道出了自己的对张道藩心存疑虑的苦衷。如：“每当我万分苦痛的时候，常常会把你对我的爱，引作无上的安慰，但是爱是不是一定可靠呢？二十年前不是也有一个同样爱我吗？曾几何时，他那份爱险一点成了我的致命伤，幸而我有奋勇坚强的意志，才能抵抗过去。到了现在，我自己也想不到会重堕情网，而且还以前来得更深更严重，我感觉到，这一次如果我再遭打击，我一定会自杀的。”
在10月11日这一天，蒋碧薇为以舒情苦，一连给张道藩写了五封潦草简短的信。轮船过处，触景生情，其落笔辞章不失为一篇精致游记。摘录一段如：今晨五时船离宜昌，待吾起身，已见两岸崇山峻岭，雄伟无伦，始知七百里三峡奇景，已起点矣。此后竟日均驶行驶群山万壑中，所见奇峰怪石，不可胜数。而绝壁临江，尤壮丽罕匹。下午五时，舟过巫山十二峰，因忆先伯父‘巫峰高云不入渡’词句，颇涉遐想。六时抵巫山县，舟即停此过夜，待晨曦始能开行。入夜皓月当空，江流似镜，群山起伏，峰影参差，独步徘徊，如涉仙境，安得吾爱之故人，忽从天外飞来，与共胜景，庶不负此良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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