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秋天的月亮，你告诉我，为什么他总是那样的寒冷，那样的苍白？”
“因为他要照着大海，那深不可测的大海。他要用自己无情的光亮，来看清那变幻无端的浪涛！”
“为什么他不能像春天的月亮一样，去照着夜里歌唱的小鸟，照着夜里盛开的花朵？为什么他非要这样冷冷地照着那辽阔无边的海洋？”
“因为辽阔无边的海洋拥有着辽阔无边的寂寞，而秋月却以为自己更加寂寞一些，所以他要去满照这那海洋，他要用秋月的寂寞战胜海洋的寂寞。”
“秋月当然是能够满照着海洋的，如此说来，那海洋岂不是输定了的？”
“不，他们谁也赢不了谁。”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对自己无可奈何。”
越川的目光望向大海深处，那里只有一片黑暗与虚无。他回头对薛菱道：“你看着吧。”
月华初上，万籁如洗。辽阔的海洋上也泛起苍白的银光。
的确，辽阔的东西总是寂寞的，比如秋月，比如大海，他们的冰冷和空旷都能够轻易使人心碎。
就在这个寂寞的时分，这个使人心碎的地方，飘出来一阵淡淡的箫声。
淡淡的箫声，不悲不喜，你绝听不出来一丝情绪。但是闭上了眼，只听这声音，你就会看到空旷辽阔的海洋，冰冷苍白的秋月。看到大海的浪涛和秋月的冷光，连绵交织，万里不绝！
越川静静地听着，薛菱也静静地听着，在这大海边上，冷月光中，忘却了时间，忘却了自我，甚至忘却了那辽阔的大海和冰冷的秋月。
直到他们听到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寒夜云来莫愁剑，玉箫声起何羡仙。”
月光越来越冷，箫声缓缓停了下去。
那个名叫何羡仙的男人站了起来，看着他面前那个名叫谢无常的男人。
“想不到才三年功夫，你的头发就已白了一半。” 何羡仙道。
“三年功夫，足使你名扬天下。”
何羡仙苦笑着摇摇头，“你何必拿这种话来揶揄我。”
谢无常道：“我们三年一会，如今这是第九个年头了。”
“不知道还要多少个九年，你我才会有一人死于对方剑下。”
“你知道我杀不了你。”
“我也杀不了你。”
“可是我一定要杀你。”
“我也一定要杀你。”
海风吹岸，大浪回头，月光同着浪花向大海深处奔去。
何谢二人拔出长剑，让剑尖轻轻一碰。
这一声清脆悦耳，却唤起了秋月和海洋的寂寞与孤独。
何羡仙的莫愁剑法轻灵迅速，剑招连绵不绝，像秋天的月光一样无处不在，又无懈可击。谢无常的无常剑法变幻多端，有时温柔平静，有时汹涌如潮，就像那辽阔的海洋，能够包容万物，又仿佛要吞没一切。
可是月光虽能满照整个大海，却只能够满照他的表面，照不进他的内心。大海的深处是什么呢？是否也会像其表面那样波澜壮阔，翻滚不休？月光真想进去看一看，但他知道这绝不可能。
而那大海，纵然翻起来千层的波浪，却也只是在与那飘忽其上的月光纠缠，无法去触及那冰冷苍白的秋月。无论是用撕裂山河的怒吼，还是让人心碎的叹息，大海，永远不能把那月亮摘了下来。
这岂不是比死亡更让人悲哀的事情？
他们很清楚自己永远也杀不了对方。因为虽然他们的性格不同，剑法迥异，但他们的内心却别无二致。
越川忽然对薛菱道：“曾经有人告诉我，一个人的技艺倘若精到了极处，那么他的内心也必然孤独到了极处。两个孤独到了极处的人碰到了一起，那就是无可奈何。”
薛菱望着何羡仙，默默地流下泪来。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既然无可奈何，还斗什么呢？
何羡仙将谢无常手中长剑一格，迅速向后一跃，走到一块大石头旁边，挥剑刻下五个字：无边海有恨。
谢无常默然，随即也挥剑刻下五个字：有尽月无愁。
何羡仙哈哈一笑，“莫愁，无愁！”
谢无常道：“愁到极处，便是无愁。” 随即长剑回鞘，大步而去。
月已西沉，箫声又起，依然是不悲不喜，听不出一丝情绪。
薛菱道：“他们还会再这样相斗么？”
越川淡淡道：“秋月不照向海洋，还要照向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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