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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梦觉尚心寒》（24－27回/40回原著冯绍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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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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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三汊港镇

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8-10-16

二十四、园园·秀秀

“思悠悠，恨悠悠，十个权豪九下流；杨清麻子更可恨，他竟敢假公济私，猥亵牡丹，真该剁了他的手。”

工人老大哥的老婆园园，眯着眼叫住我说：“云龙，你干什么成天垂头丧气的，我唱段小曲你听听如何？”她笑得实在太好，她笑得实在善意，我不得不收起阴沉的脸，园园弹着脚唱道：“正月里来是新年，家家户户挂红灯，别人夫妻多恩爱，孟姜女孤苦上了船。”园园见我脸上一点也不高兴，她停止了唱腔，靠近我，用手扯着我的手说：“你干什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得罪了你似的。昔人云：‘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若无翰墨诗酒，不必定作人身，’并头交颈，人间乐事，河里无清水，世上无清人。当年，你的肖寒琼的娘，和李家坐队干部长期在一起，一个孤男，一个寡妇，他们长期在一起上演杨贵妃醉酒，人家也能心安理得，你总在陈秋娥家中，你就没看出来，那陈秋娥和智和尚都生了两个孩子，那陈秋娥的二崽毛子和三女儿菊妹和智和尚长得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起初，智和尚躲在明霞房中装明霞的应话声，陈秋娥听声音不对，就大喊有贼，智和尚赶紧夺门往牡丹堂上跑，我们都起来了，看着陈秋娥追上牡丹堂，也就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吧，陈秋娥被智和尚征服得骨软筋酥，如醉如痴。智和尚和陈秋娥扯皮条偷香，养着那么明显的野种都过得心安理得，只听说男人得一下，讲动天下，女人得一下，埋在床底下，不像你看得不圆满，放得不宽平，又没有什么人寻你的不是，你成天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你原先的春风催生哪里去了，就为肖寒琼招认和你有一腿？就算是为肖寒琼也没什么，如来佛还和观音娘娘生了一个孙猴子呢？”
“你云龙算是在我们上阳村长大的，我们都知道你藏绵绣于口，藏珠玉于咳唾，听你几句透彻之语，我们真的舒心快意，别成天惦记着牡丹堂上的事，那个鱼儿不戏水，那个猫儿不思春，当饮酒时就饮酒，得高歌时且高歌。”我知道，园园无意伤害我，她实在是想诱我开心。
“是不要那样，云龙真想不开！”一句极普通的话，象秋声，自海上而来，秀秀皱着眉头也凑到园园身边，“男子汉，大丈夫，踏遍江山骑红尘，占尽春色不为多，芳草绿绮随处有，自抛自弃惹人忧，我在屋里跟奕龙议论，云龙也真是，人家不怕丑，什么话都说，他还跟死了娘的一样。逢花就躲，遇欢成各，一副病魂宛如秋千索的样子。虽然世情薄，人情恶，终敌不过，雨散云收，春风拂面，我们大家心里都不好受，都不愿看到你云龙那雨恨云愁的熊样。”
秀秀又说：“你和肖寒琼是两情相悦，不像鄡阳县城派出所的所长，三汊港人刘三国，他可是真不要脸，他访得县中医院有一次淫乱交谊会，就去抓到了几个送货上门的人，其中一个非常漂亮的来不及穿衣裤，刘三国竟拿着枪指着那漂亮的女子说，别动，接着刘三国解开自己的衣裤，扑上了那女子的肚子。刘三国身为国家公职人员，干如此强迫女人意愿的勾当，那才是人面兽心，和日本鬼子没什么两样，你云龙是女欢男爱心会心，不要老是想丢了面子，失了自尊，更不要不言不语，阴沉沉”。
园园、秀秀妯娌如此劝我，反使得我越发跟个罪人似的。我反复找公社秘书占耀美，副书记邵时临，主任杨清麻子，我要公社、大队还我清白，我当真不愿打碎上阳人心中的模型和男神，可惜，这模型和男神是被我自己亲手打破的。
秀秀读了高中，她是大屋场占村人，秀秀的娘家离上阳村有四五里路，现在也归新丰管。她皮肤白得跟一张白纸一样，没有多少血色，头发有点红，发辫很长，一直长到脚后跟，她总忙得头不要、脚不要，幸亏秀秀干练、年轻，她走路的姿势跟甘叶子一样，轻飘飘的。秀秀在没有人的时候也唱唱歌，她唱歌就一两句，秀秀有她自己的审美观。在上阳村，秀秀是个盖了帽的儿媳妇，很少掺和别人的事，有时秀秀也努着嘴笑着要我看陈秋娥的二儿子和三女儿，也就一两回。秀秀见我对陈秋娥的风流韵事不是很想知道，以后她就再也不怎么私下里开陈秋娥的玩笑了。其实那一两次玩笑，都是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秀秀偶尔私下里开人一下会心的玩笑，她都很注意分寸，注意场合。
现在，我变得极度消沉，秀秀第一个不高兴，她第一个很担心，怎样从泥潭中爬出来，怎样从不光彩的暗影中钻出来，我还没有找到精神胜利法！

二十五、苦荞麦、黄花菜、沙果

“神采不佳恨浓浓，残阳一线道路中；

冲天怨气过黄岭，暮色昏昏一抹红。”

怪事一桩桩就没停过，先前一同放过牛的苦荞麦，见我长期没有笑脸。《王昭君和番》的故事听不到了，《亲香泽洪承畴降清》云龙也不再讲了，《开女科，武则天设宴邀众芳》也听不到。“田间劳动、空气沉闷，云龙不吱声；太阳真灼人，云龙不知如何怨。云龙想把自己当柳下惠，再争无非是想说自己身子干净。”园园、秀秀过后，苦荞麦又挨到我身边，苦荞麦说：“我早就看出你压根就没想要肖寒琼做你的夫人，你俩都相好好几年了，也没有人说过你们什么，你现在装什么死相，你自己也知道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长期和你混在一起，怎么就从来没有人说过我们的闲话，我还巴不得呢！我真羡慕肖寒琼敢作敢为，光明坦白，你这个脓包！”我傻傻的看着苦荞麦，她怎么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苦荞麦是个小布点，小布点鼻子底下有股怒气，她比我的怒气还大，她几次要我驮过。那时我和金共屋，她总和金混在一起，雨天，她要回家吃饭。苦荞麦的家住我与金的屋后的屋后，中间隔了肖屎巴佬的一栋屋。苦荞麦她才不管什么狗屁男女授受不亲，到了该吃饭的时候，苦荞麦从上厅跑到我的下厅来，高叫着“云龙看什么鬼书，快驮我回家吃饭”，金总看着我和苦荞麦笑，驮就驮，我反正君子坦荡荡，我把苦荞麦驮到家，我还得挨她一巴掌，苦荞麦打我一巴掌，只算给我抓痒痒，苦荞麦的哥叫显和尚，显和尚看见我驮他妹子回家，他掀着嘴在笑，苦荞麦的娘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苦荞麦说了婆家，她婆家是西垅山底的，一户李姓人家的一个小老头似的人，苦荞麦不肯嫁，所有的人，包括一个在我故乡土塘镇上工厂里上班的堂哥来劝都没用。苦荞麦已饿了两天两夜，她那有头脸的堂哥要我去劝说苦荞麦。我去了她房间，见她趴在床上，看来苦荞麦真是不想活了，我本就为肖寒琼倒出我私采牡丹花一事，弄得难于见人，承蒙苦荞麦堂哥看得起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只得重又拿起搞政治宣传的功夫来。我把自己一通咒骂过后，反复跟苦荞麦说，人不能要求太高，女孩子嫁人是自然规律，我们都希望永远长不大，永远生活在童年时期，永远生活在父母的呵护下，永远过天真无邪的生活，但自然生长规律是从童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老年，每个人都一样，人长大了就要成家，以绵延后代，男以妻为室，女以男为家，这是自然法则，谁也无法改变，娘家不是当姑娘的长久之地！苦荞麦长吁短叹了好半天，她终于开口说话了。苦荞麦说：“就知道会请你来，你真是个呆木鸡，你自己一身的病，还思量给我开药方，世上就没有像你云龙一样痴的人”。最后苦荞麦听话的坐了起来，她要我喂了两个糖水鸡蛋给她吃。这回，我又三只裤脚多穿了一只，苦荞麦骂了我，我还担心她不嫁……。
占村放电影了，就在我姨爹的屋前坦场上。民兵连长急巴的老婆年妹，年妹与急巴是姨表对亲，年妹本是排行第二，就因她右手大拇指处多长了一个大拇指，本该叫六指，叫六指太不雅，她爹妈无奈的给她取名年妹。许多年过去了，那年妹和男人一样，到处去造水库、筑圩堤。年妹到现在还不见生养，年妹讨厌急巴，其实民兵连长急巴也算不上什么下流无耻，急巴就是不管女孩子愿不愿跟他说话，总不晓得看人的眉高眼低，急吧总挂着一副馋相凑到女孩子和女人面前，遭了白眼，他还是无聊的笑着。年妹告诉我，她与急巴谈了判，今后他们俩谁也不管谁的私生活，她已完全获得了自由。年妹告诉我这些，我一点也不想听，年妹挨得我太紧，挨就挨吧，反正我已是被肖寒琼曝了光的人，我已没有以前那么金贵了。年妹真不该那样做，她那胖乎乎的六指头的手，怎么就敢扯我的裤带，年妹真会风月，她的眼睛在假装看电影，她的手在我下身乱摸乱搜，好像搜猪草一样。年妹认为我下边的东西就那么不值钱，她把她自己也看得太高了点。她认为肖寒琼能得到，她也可以手到擒来。搜摸了一阵，年妹见我无动于衷，她埋怨我说“晓得了，你云龙是好种不乱放。”我只得说“我去小解，一会我还回来”。我跑开了，电影我也没法再看，我不知道那年妹把我当什么人，她好像天下男人全都不正经，只要女人靠上去，男人一色一边倒。精神生活和肉欲毕竟是两回事，年妹只想偷种，她根本不懂生活，那年妹，那黄花菜真下流。
我与上阳村的驼子一向不和，我去不了大港工业区，我当不成兵，我上不了柘林水电站，我走不出上阳村，归根到底，我还是被驼子害的，驼子才是真正掌管我生杀大权的人。
驼子的小女沙果，她在上阳村村官当贫管校长时读了初中。她虽然初中毕业，肚子里一点墨水也没有。她还只有十四岁，长得跟她娘瓜毛一样，胖乎乎的，一身很厚的肥肉，两个圆圆矮矮的脚肚，眉毛又宽又厚，眼珠子白的多，黑的少。沙果有她娘瓜毛的真传，别的没学到，她就胆大。
在沙果眼中，我原先的冰清玉洁没有了，我原先的知书达礼也见鬼去了，我原先的可望不可及的人品，也被秋风当落叶一扫而光了。我也自认，我现在已犯上了胃病，吃了几副用荫陈当主药的中药，也未见好。我肚子涨得难受，肖屎巴佬家好，地势高、张南风，我总躲在肖屎巴佬家歇息。肖屎巴佬的娘叫冬香，那冬香，总把我当儿子一样看待。她见我打嗝、嗳气，她手拿一根柱线，扒开我的上衣，那老女人，用柱线盖我涨得难受的肚子，柱线盖过后，冬香又用双手把我涨得鼓鼓的肚子中的胃气往我腰间搓去，搓过一阵后，我涨气的肚子着实轻松了许多。
沙果现在时时敢靠近我，吸着我，耘田时她靠着我，她非要给其它人换位置，锄豆草时，她也跳到我身边，沙果身上做狐臭，我只得暗暗叫苦，若稍微做起脸色来，她爸驼子不定会给我什么小鞋穿。
有一天，肖屎巴佬的娘给我搓了一会我不争气的胃涨，那老女人一离开，沙果就跳进肖屎吧佬家的过道中，她根本也不跟我招呼，一屁股就坐到我身上，那沙果也忒大胆，她竟敢用大屁股坐我。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傻了眼，一时也不知所措。沙果滑下身，横躺在我怀中，脸朝上翻着眼看着我，双手抱着我的颈。她上衣褂子不着身，裤腰往下溜，肚子和肚脐眼、厚厚的肥肉尽收我眼底，真没辙。大白天在肖屎巴佬家的过道里，屋又浅，东南都是门，到处空空，那沙果竟敢要求我摸遍她全身。她装得醉模醉样，伸着红红的舌尖，分明是想和我接吻。狐臭冲鼻而来，我推说有人来了，提前到畈里去了。
沙果属虎，比我小十岁，比明霞小三岁，她娘托杨村的菊花裁缝到我娘跟提亲，真弄得我哭笑不得。我以我娘在驼子胳肢窝下食蒜（意为被人管控），我叫我娘回了人家，就说云龙家贫没有条件成家立业，云龙养不起女人。
那沙果又亲自跑到冯梓桥我住的药店屋内，她竟装出苦菜花的模样来，闪着眼珠儿，幽幽的欲言又止，欲进先退。沙果不明说来意，我就装傻卖乖，沙果不切正题，我就装聋作哑。几句平常话过后，我就送她走后门而去。沙果在我家里，娘在身边，她也没敢对我怎样。我娘也顶支持我的，沙果跟我没戏可唱，驼子全家人都知道，压根我骨子里就瞧不起她家的人和沙果。沙果在我谈第一个对象时，我的对象叫珍珍，珍珍原先不肯嫁的修远，在土塘红砖厂门口遇到我，修远向我哭诉，修远说，珍珍不肯嫁他不是很要紧，珍珍不应该说他有痨病，我和修远曾经有过一面之交，我见修远怪可怜的，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我要娶了珍珍，好像有点对不起修远，君子不能成人之美，那算什么君子？我问修远，现在有对象没有？修远哭丧着脸告诉我，就是因为被珍珍说得破里破相，他至今还是孑然一身。我叫修远去上阳村，去谈那狐臭女沙果，果然，修远听了我的话，他托肖寒琼出面说亲。那狐臭女被我塞给了修远。
帮人其实也顶难的，不知是修远说过沙果什么？沙果和修远订亲后，那狐臭女怎么突然好生的对我变脸，她竟然当众大骂我起来，我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正是
帮亲少帮邻，帮邻受夹棍。
人性本无常，后悔药难寻。

二十六、夏天的故事

“扬州花落去，宁波燕子飞；

强要春不尽，蚂蚁解朝衣。

南康蟋蟀叫，江都游鱼归；

去时身觉爽，来入火国里。”

秀秀的丈夫肖奕龙在上阳村当小队会计已有些年头了，奕龙和房东大学生一块读了高中，奕龙在上阳村人眼中是自然领袖。
强迫我放牛，肖奕龙在暗中唱主角，虽然他从没有正面出过场。初到上阳村，我几乎是个孩子，徒有十六七岁，身子骨就是长不起来，偷借几本书，放在裤腰后，日日如此。有三次，鬼精的奕龙都在我的后腰搜出我带的书本，奕龙发怒，真是一个活张飞，怪吓人的。我无所畏的样子，更使得奕龙高声怪叫“你装什么斯文，充什么学者，队上一百多劳力都像你的样子，秋后我们有什么粮食可收，我们全村人都要喝西北风了！”一次、二次我借的书都被奕龙撕掉了，第三次，他抓住我的时候，秀秀冲了过来，他抢下肖奕龙手中的书塞到我手中。她瞪着眼骂奕龙道：“你这个扯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好得总看不惯云龙什？”幸好，这第三次可是陈秋娥给我借的三国演义，听说还是在夏家山里借来的，要不是秀秀及时出面，我流眼泪事小，我拿什么还人家的三国演义呢？那时候，别说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两圆钱，就是有钱，上那里去买呢？有时我也想入非非，怎么奕龙那样一个凶神恶鬼的家伙，秀秀一开口，他就像一个斗败了的公鸡，灰溜溜的，和木呆子一样，看来世上做女人真好！
奕龙是驼子房下的叔伯兄弟，驼子房下齐刷刷的叔伯兄弟有十一个，学、义、诚、巩、旗、用、川、龙、革、斗、帅，最后一个是驼子，倒数第四个便是秀秀的丈夫，也就是那当会计的奕龙，奕龙就是看不惯我的好学，他就是看不惯我的举手投足。
奕龙的娘死得早，奕龙的爸续了弦，有村民关心的问奕龙“你后娘对你好吗？”奕龙总长期用一句“好喔，弯树锯弯板，娘蛮爷也蛮！”野人野味的话，在野人口中重复得太多了，村民后来也就不再问了，但有一条已成定律，奕龙尖酸、刻薄、反背，外加一丁点儿优秀。
奕龙五大三粗、浓眉灯笼眼、颧骨老高，厚厚的簸箕嘴，活像一个山顶洞人。奕龙不留长发，他的口似血盆，有句老话说“男人口大吃四方”，奕龙当队上的会计，那可是个肥缺，一大半可能是因奕龙口大。
多少年奕龙的算盘打得精巧，他比其它村民过得要稍微好一些，但他依然穷，我在上阳村十四年中，那地方就从来没有一家搭个猪栏棚子，无论奕龙怎样有权，无论他什么事都占个先头，但那是个绝对平均的年代，那是个一大二公的年代，那是个精神先似物质的年代。
奕龙非常喜欢他老婆秀秀，说句公道话，要不是奕龙读了高中，要不是奕龙当小队会计，另加会点幽默，奕龙一脸的野人相，漂亮、极富个性的秀秀可就冤了十八代。奕龙夫妻到底怎样，秀秀一年一个的接连都生女孩子，按生理学和心理学的说法，奕龙和秀秀只能算个五更夫妻。
“天沉沉、地沉沉，阴阳相合是人伦。生儿育女寻常事，只阴不阳怎留根？生女极容易，生男要认真，三更做夫妻，交颈鸳鸯到天明。”
一次，在王家峦树丛边的沙地割小麦，与我共屋的金，下身穿着红色灯芯绒裤，叽叽咕咕的响过来了，那奕龙叫着我说：“云龙快听！”随即，金走到我们身边，奕龙喊着金说，“金哪！你还是到前边割去吧。”金又顺从的往前边走去，金的裤裆里又叽叽咕咕的响了起来，奕龙又说：“金哪，是那里叽叽咕咕的响哦？”金边走边望，那次奕龙撕开血盆大口，开怀怪笑，我也笑了，秀秀和村民全都笑了。笑完了，秀秀看了我一眼，她突然就骂起她老公来，秀秀骂奕龙不要脸，下流种子，笑都没有一个好样子，跟个猪八戒似的，笑得那么浪、笑得那么淫。收工回家的路上，秀秀还边走边骂，她吼着奕龙说：“你也学学云龙的样子，笑得有分寸，你不笑还好，一笑就笑出个活野人来，我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就嫁了你这个现世宝”。奕龙不敢回嘴，他脸拉得老长，圆眼珠子突进突出，皮笑肉又不敢笑。
一个暮色沉沉的夜晚，村民们都吃了晚饭，此时的上阳村已鸡犬无声，上阳村已开始进入休眠状态，江不园坦场上突然有人大声吼叫，那声音撞击着沉静的小山村，那声音撕心裂肺。“要饭吃的都给我出来……”，就那一句“要饭吃的都给我出来”的吼叫，也不知怎么就有那么大的魔力，上阳村江不园坦场上一下子就齐聚了上阳村所有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阶级成份好的和阶级敌人全都集到一起，那发喊的人大着声说：“要饭吃的，今天都不能顾三顾四，要活命的更不能畏畏缩缩，杨家人在俺们上阳人田里挖渠道，从九湾占村起，一直挖到棋杆坂上，三里多长的渠道，要占用我们祖辈留下的多少农田！杨村人都欺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要还击、我们要战斗，现在都回家带上锄头、铁耙把渠道全部填平，杨村哪个敢挡，就拿锄头打死哪个，‘两军遇，勇者胜’既出兵，就没理可讲，打死了人，我负责，我来偿命。”上阳村的男女老少，全都像领了圣旨一样，“沙沙”的一齐奔向田垅的渠道去了。半个小时不到，杨村人挖好的渠道全给填平了，当时有杨村村民争执了一会，终究还是退了回去。
那领头的就是肖奕龙，只有肖奕龙在上阳村才有那么大的号召力，只有奕龙才勇得像头公牛，只有奕龙才敢说出打死人，我来偿命，如果在战争年代，如果在打日本鬼子的时候，我们中国，我们鄡阳应该多一些人像奕龙！
不管奕龙是对是错，但奕龙是个标准的男子汉，是男人就应该有担当，是男人就应该路见不平一声吼，“心有大众，与人共忧愁！”是男人就应当该出头时就出头。
杨村请了周围八个村庄所有杨姓族下人，十六岁以上的男丁全部得出战上阳村。杀了几头猪，喝了齐心酒，棋杆坂上的杨村人已组织好，形成了泰山压顶之势，细小小的上阳村，一下变得乌云翻滚，大人、小孩全都没有了笑脸。全村人都知道，历史将重演三十多年前的一幕。卅多年前，舍里上阳村和棋杆坂上杨村，曾有过一次相杀。上阳村一个二百五见杨村一个翻在地沟里生了病的杨振帮还没有退回去，上前一长枪刺死了杨村的杨振帮，血海深仇，两村至今还不通亲，要不是共产党来了，上阳村人在解放前只能过夏家山的高岭到山那边的老化民乡去买生活日用品。
婴儿不懂事，婴儿在摇篮里一直哇哇的哭着要奶吃，秀秀急匆匆的撂起上衣，露出雪白的上身，两个鼓鼓的奶房突在前胸，秀秀半蹲半侧的将一个黑色的奶头塞进婴儿嘴里。
那三个月不到的婴儿在拼命的吮吸着奶水，她怎么知道，风不吹、树不摇，鸟儿不飞也不叫，上阳村有大祸，不定谁杀谁的头。
秀秀不露声色，她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她知道，奕龙是杨村人眼中钉、肉中刺，奕龙着实让她心忧。
事发的第二天上午，新丰大队托一个在义学堂教书的老师给我带来口信，说土塘公社来电话，叫我赶到公社里去，反正没有人去生产，上阳村村民昨天晚上都在家里准备刀枪棍棒，兴许我到公社里能捞到一纸调令。
我快步走到新丰大队门口，老化民乡调来的书记刘秋阳就大叫：“云龙快来开会！”我没有大队上任何职务，也就是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时，调我在公社里搞搞政治宣传而已，会计杨慎卿更是笑脸相迎。会上争执不休，门外杨村的狗卵手拿一把铁锹，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的后生，全都气虎虎的，狗卵顿着手中的铁锹大叫：“你们当官的做什么去了？明明是大队上做了决定的，俺们杨村人打沟放水，上阳人就塞。昨天晚上不是俺杨村人跑得快，今天死人就抬到公社里去了。现在由不得你们当官的不表态，我们已准备好了，今天就去围上阳村人的巢，见一个打一个，见一双杀两只，我们正好讨回三十年前上阳村人欠我们的血债。”刘秋阳拼命的劝狗卵，汪洪社长也在劝，会议没法开下去，嘈杂了好久，我年轻气盛，怒视着狗卵，用很高的嗓音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谁要闹事，先就整谁。今天是书记来了一大桌，不信就平不了杨姓人和上阳人双方的恶，现时看你怒冲冲，真要相杀，我敢保你第一往后缩！”狗卵被我的话给镇住了，他不再乱叫，那狗卵是杨慎卿的堂哥，我说狗卵，其实是说给杨慎卿听的，杨慎卿不在暗中发话，杨村人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土改时，杨慎卿在土塘公社当秘书，现在屈尊于刘秋阳手下，其实新丰大队大小事务全是他一锤定音。公社洪、汪社长今天特别看重我，他俩和刘秋阳一起要我拿出个解决办法来，并说这是宣传口子里的事，想了很久，虽然我厌倦，且可以说有点憎恨，但为了平息两姓一触即发的宗族械斗，我极不情愿的扯起了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法宝，那法宝那时非常管用，那法宝胜过中国的百部法典，那法宝说不定那天还会管用。
汪清最奸，他第一个站起来支持我的平战方略，全体公社干部、大队干部，全部去杨村，全部去查是谁领头喝齐心酒，是谁想翻无产阶级的天，是谁想造共产党的反？刘秋阳对我说：“云龙你就管住上阳人，不要再乱来”。我笑问刘秋阳：“你能给我什么编，多少工资？”刘秋阳也笑着说：“我保证你有喇叭吹！”我边走边笑的，离开了新丰大队部。
长天列着满满的战云，全给《以阶级斗争为纲》给平了，也没有找到什么真正的阶级敌人，无非是把两姓的争斗压了下去。七天后，我建议刘秋阳把肖奕龙调去顶替死鬼书匠德江，没有了肖奕龙的领头，上阳村人挖了杨村人的两百多座坟，最后边还保住了一些坟，上阳村人填了杨村人十多亩池塘，最后边两口池塘也保住了，杨村人的渠道也通水了。
那时，我已住到花山咀破庙了，清早醒来，我口中高叫着“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破庙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云龙又在念什么鬼经？”那是我瞎眼老娘的责骂声。

二十七、小路弯弯

“冯梓桥头秋风起，南飞雁群自成行；

秋映田垅秋塘水，小路弯弯野花香。”

九湾占村的占红梅嫁到上阳村已有三年了。我在大岛山搞政宣时，红梅就跟我好熟了。红梅是武装民兵，她只读了三年书，没有什么文化，但红梅帮我偷过书，清楚的记得，那时我又搞政宣，又参加民兵训练。红梅的枪法真好，她的枪子儿总能打在九环中，现在记不清那是七一年冬月十几日，大家都在东边冲水库工地上，突然接到上头的指示，全体武装民兵大拉练，我们一色的全副武装，一色的干粮子弹袋，一色的肩背三八式步枪，一个新丰大队有十三位武装民兵，全土塘公社有二百几十号人，全体荷枪实弹的民兵们从大岛山水库工地出发，一路小跑，到土塘公社急速又赶到七里桥，呆了一个半小时，然后不知什么原因，又折回土塘。那整齐的脚步，那训练有素的“沙沙”声，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在土塘队伍没有休息，我们又往杭桥乡开去，公社孙道财部长发下命令，这次拉练不能无功而返，今夜全体武装民兵去抄家，抄的是一个九江市下放到刘云村的资产阶级份子的家。那时抄家不新鲜，那时抄家是家常便饭，各级组织，想抄谁的家，就抄谁的家，但有一条所抄的对象应该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右派、坏份子、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资本家、海外关系。七二年，林彪倒台，我在土塘公社宣读文件后才知道，那次拉练其实是林彪一伙要炸毛泽东乘坐的火车。
一号首长的专列进入江苏省南京市，毛泽东住进宾馆后，林彪的儿子林立果布置好了岗哨，毛泽东推开窗户，点燃了一根香烟。两层楼高的小院楼，死一般的沉静，大门外来了一个穿便衣的老头，卫兵不让进。只见那老头一纵身就进了一号首长的房间，一阵秘密的细谈过后，便衣老头背上毛泽东飞身下到墙外，卫兵全然没有知觉。那背毛泽东的便是许世友，许世友少林和尚出身，一身绝好的轻功，在许世友的护卫下，毛泽东坐了一辆拖拉机逃离了南京，回了中南海。
火车没炸成，整个华东六省一市民兵拉练也白拉。
在阶级敌人、在下放到刘云村的九江佬家中，民兵们抄出了几百本书，有残破的、有虫蛀的、有泛黄的、有半新半旧的，也有保存得完好的：《医药卫生》《耶稣出世》《狐狸奇缘》《醒世姻缘传》《红岩》《红日》《老残游记》《唐诗》《宋词》《中国古典名著》。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就是不一样，那么多的书从九江搬来都很困难，那抄出的几百本书全堆放在一起，毛泽东的书另外拣开，那怕是一本小册子的老三篇，毛泽东的书一色都用红色封面，大字不识一个的人，都能认得那是红宝书。
驼子的侄子急巴一马当先，他抱来老百姓的一堆禾秆，所有的民兵都在帮着撕书，女民兵总缩在后头。火点上了，那一页页的人间精华，都得和禾秆火伴舞，那好的和坏的都得去见上帝。我实在心痛极了，我总偷偷的借书看，这些书要不烧多好，要都给我这无产阶级多好！这些荷枪实弹，这些普遍都没有正规上过什么学的民兵。他们怎么知道“世上好言书说尽”，书中有幽静的月光，书中有如白雪纯净的灵魂、书中有奇妙的世界、书中有颜如玉的佳人、书中有如梦的岁月、书中有壮丽的人生！书给人吸取、给人领焐、给人愉悦、使人潇洒、使人幸福、书使人学习社会、懂得世界、了解人生、丰富知识、开启心智、增长才干、使人进步！世间何物贵、无价是诗书！无论什么书，无论对什么人，开卷就受益。我心痛，但我不敢去扑那火，我拣了一本很厚的《晋阳秋》拿在手中，《晋阳秋》是写抗日战争的故事，就是看，我也不怕有人扣我的帽子。我已经看进书里去了，急巴几次三番在叫“老冯，你看什么看，快拿过来烧”，急巴本就半个字也不认识，他是个屎贫农，死积极，急巴冲到我面前他一把就夺去了我手中的《晋阳秋》，他气愤愤的冲着我说：“老冯，你再不遵守纪律，我就开除你，我有权不要你当武装民兵，不要认为你是搞政宣的，你不要眼睛里没人，新丰的武装民兵这一块是归我这连长管”。我气得真想拿手中的步枪，一枪崩了那个狗腿子。
可怜的《晋阳秋》，被急巴丢进那烧得还不是很旺的火堆中。我痴痴的望着那书，痴痴的望着那火，民兵红梅竟蹲下身来，她拿起那很厚的，还没有点着火的《晋阳秋》，动作极快的放到她自己的棉袄内。，红梅一切做得都快，收兵回营，连队走到江家墩上的时候，红梅又动作极快的把《晋阳秋》塞到我手中，我学着红梅的样子，也动作极快的把《晋阳秋》插到我后腰的裤带上。急巴是死人，我和红梅所做的一切，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红梅帮我，我俩一起偷的《晋阳秋》，我一直保存着，只是现在已没法读了。岁月沧桑，我一共搬了十五次家，那残破的、被虫蛀了的《晋阳秋》还在，为了留住那段历史，我到北京、广东、武汉、南昌、九江、景德镇的各家新华书店，想重新买一本全新的《晋阳秋》，可是硬是没有买到，真不知这一切向钱看的年代，又要丢掉多少人间精华。
当了妈妈的红梅依然脸似桃花，她大头大脸，含情脉脉的双眼，总是长期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不紧不慢。轻言细语的红梅是典型的东方贤妻良母，红梅从不用化妆品和香水，但她身上总有股诱人的肉体暗香。她的沉默洒脱、她的小鸟依人、她的楚楚动人，我同红梅说话，总拉开一段距离，我知道红梅喜欢我，我们之间心意相通，但我不敢靠近她。
电影是当时农村人文化生活的主菜。文化大革命前，没有大下放运动前，乡下人还能看到县里下乡演出的黄梅剧和各种宣传的文化演出，现在一切都没有了，单调沉静的小山村，现在就剩下电影一枝独秀。
大舍冯家又在放电影，所有的人都赶去看电影。红梅把小女儿托她婆母带着，拿着手电筒，默默的独个儿也走过了小石桥，红梅站在偏冷的大操场的角角上。
今夜，银幕上上演国家副主席王洪文，记得毛泽东的庐山会议，明确不设国家主席，我搞了几年政宣，对政治也格外关心，也特别敏感，政治无时不在，政治无地不有，政治关系到每个人的生命、生活，政治是每个人的生命线。
看电影的人真多，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宽大的操场上的篮球架子上，爬上去好多孩子。我一门心思全钻到银幕上的电影中去了，我多希望中央新主席能扯一把全国的知识青年们，知青们都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人有多少青春能虚度，我与知青们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我多想，多希望中央设的新主席能解救一下全国的五七大军，我多想挨个边角走出上阳村！
突然，一股异性的清香扑鼻而来，那坦角上站着的红梅，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肘子拄到我的肩上，红梅的短秀发已挨到我的眼睛上，红梅的嘴对着我的耳朵说：“云龙，电影不好看，你陪我回家吧”。当时我什么也没想，不假思索道：“叫你老公跟你回家，你不想看，他干什么要看？”红梅的老公就站在红梅左边一丈多路远的一大堆人堆中。在新丰大队周围的村民眼中，我骄傲的说一句，人们都很喜欢我，也许是我当着没编的小公社吧！不管到那里看电影，我总不愁没有坐屁股的凳子，那边红梅的老公一直在看着我与他老婆在说话，我又不好推开红梅的手肘子。
从占村到上阳村，从当民兵到做母亲，我最了解红梅的为人，她从不挨男人。红梅细声细气的对我说“我不愿跟那个鬼东西一起回去”。“你们吵架了？”我问了一句。红梅说：“没有！”我的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银幕，我在观看王洪文，我在分析寸功没有的人怎么就能当国家主席。红梅楚楚细声的相邀，不带敌意的细声细气的对她老公的责斥，由不得我不表态：“你先回去吧，我还看一会再走。”红梅无奈的离开了我，她姗姗的离开了冯村的操场。
电影在继续，我看了好长时间，越看越没劲。那文艺界的人真是鬼话连篇，他们怎么净介绍王洪文如何去长沙见毛泽东，如何状告邓小平要以三项指示为纲，毛泽东如何气呼呼的说，什么三项指示为纲，应该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王洪文如何接近江青，如何接近文革组长，也不知王洪文用了什么手段，一个工人，他怎么就手握上海三个民兵师。王洪文被江青看中，他当国家副主席也没什么稀奇，关键是俺想看王洪文有没有，修身、立言、齐家，平天下的本事。俺不想看到除了我的眼泪外，全国还有许许多多人的眼泪，俺不想看到贫穷也不止我一个。那影片没有主题，那是一个吹喇叭的影片，一个邀功和为王洪文上台制造舆论的影片，那影片在放屁。我敢断定，无论过去多少年，那国家副主席王洪文的影片，将永远是一堆垃圾，那影片经不起历史的检验。
我越看越无聊，我还真把红梅邀我回家的事给忘了，说来人家也不信，可事实就是那样。我离开人堆，我走过胡弄，上了小路，那是我回家的路。
走过了冯村最边上的房子，转过拐角，一束耀眼的手电光从我的眼睛上一扫而过，红梅没有走出村庄，她独个儿站在转拐处的屋椽下，我定了定被手电光耀过的眼睛，发现了红梅。我好奇的问红梅：“你不是要回家吗？怎么独个儿站在那里又不走？”红梅还是细声细气的说“我怕狗”，“走吧，我陪你回家，哪里有什么狗，这些年，狗都被人打绝了。打绝了也好，时下，国将不国，也没什么家，没什么院可护了！”我客气的让红梅走在我前面。行路，让女人走在前面，那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像西方人一样，那叫有绅士风度。
下弦月被云遮住，路上并不太暗，田垅里、路边上，滋滋的秋虫声，虫声像弹琴，虫声像歌唱。看什么扯鬼蛋的电影，走在那夜色蒙蒙的乡间小路上，耳听那滋滋的秋虫声，更有异性的阵阵体香，实在太醉人心肺。生活真的美极了，真的抒情极了，我不由得信口念出“薄云遮月月复明，田垅一片秋虫声，乡间小路曲弯弯，路转溪桥小阳春”。
红梅的脚步不紧不慢，我始终与红梅保持一米的距离，他乡路或明或暗，他乡路凸凸坎坎。
红梅细声细气的跟我说：“云龙，我活得好累，你可能不知道，我屋前屋后总有鬼”。我听了好笑，即刻我接上红梅的话说：“你还当过民兵，半夜拉练进深山；你还当过红色娘子军，修造水库挖坟山；你还上夜校学文化。鬼怪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切不可信！”我认为红梅是住靠那死鬼书匠的屋边，死鬼德江的爹妈确实是长期舞天舞地，还请阴阳先生，红梅的住屋周围的确被搅得阴天阴地。一到天黑，走那江不园北上大路的人几乎没有，就连我这无神论者晚上进出上阳村也拣南边的小便路走。我给红梅壮胆，大声地说“不要相信鬼怪之说，世上万物，只有有生命的、活的，才会动会叫，才是真的，人死如灯灭，人死了，什么也没有，就黄土一堆，你看那老倌甲……”说到这，我突然停了下来，再说下去，我怕会吓着红梅。稍走几步，一只田鼠突然窜过红梅的脚边，“只个鬼东西”红梅跺了跺脚，她说完随即唾了一口唾沫。红梅依旧不紧不慢地走，我继续说下去“自古就有心斜生暗鬼，可见鬼从心生，心中没鬼就没鬼，我亲眼看见过几只猫聚在一起叫，猫的叫声和婴儿的哭声间直就是一模一样，那声音怪吓人的，要不是我耳闻目睹，许多猫思春鸣叫，我也会认为世上真的有鬼”。
红梅听完了我的话，她小笑两声说：“这些我都知道，你又没听我把话说完，你总抢话说。我说的鬼，是那肖奕川，那早就该死的肖奕川，几乎天天晚上做游魂鬼，游到我的窗子下，不是扔纸团，就是朝我的小窗子上投碎石子儿，那个活鬼，一有机会，他就朝我屋里钻，他几次抱住我乱摸乱捏。有一次我屋里那个鬼东西不在家，我担了一担谷去机米，米机好了，肖奕川故意不收钱，他竟对我胡说什么，只要我让他亲一口，那一担机米他就不收钱”。红梅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这真要了我的命，我最怕眼泪，我的血管开始膨胀，我怒气上涌：“那人面兽心的肖奕川，也不到尿缸里去照照他的样子。他那么大岁数，那贼，房东大学生的第一个老婆被他害得再嫁他乡，既而又害裁缝姑姑，裁缝姑姑总要我接她回家。裁缝姑姑哭着求过我好几次，都怪我他乡存命，弄得不好，反害了裁缝姑姑，现在皇天保佑，裁缝姑姑总算脱离了魔掌，那贼、那该死的鬼！见你漂亮，又来害你，看来毛泽东的以阶级斗争为纲，已经不管用了，地富、反坏右，长期的不准乱说乱动，那些人也早就没有过乱说乱动了。现时段，整顿村风很要紧，最要管的还是那些阶级成份好的，又不手拿锄头棍的，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人”。
“真是见鬼！上阳村什么人都有，唯独肖奕川这贼，怎么就这么坏，简直是坏到家了，红梅，肖奕川再要缠你，你应该拿出你当武装民兵时枪枪打在那九环中的能耐来”。
王家峦树丛到了，红梅又细声细气的叫我：“云龙快走两脚，帮我抓一把颈窝里的痒啥，快点！”红梅边叫我，边用手电筒伸向她自己的后颈窝内，我没有赶上去，我说：“你自己能抓，我不敢，虽然你我玉洁冰清，但终究是男女授受不亲”。
走着，走着，已过了王家峦树丛，这时我靠近红梅，压低声音对红梅说：“我实在不敢跟你抓痒，我怕我的手靠上你的肌肤，我控制不住我的情感。你虽然穿着质朴，从不打扮，但你整个人混然天成，你的眼睛似秋水共长天一色，你的肌肤光彩照人，你有太多的自然美，你从不东家长、西家短，你是寒梅‘从不争春’，你‘傲雪凌云’默默无闻，看你今夜站在冯村坦角上看电影的样子，使我徒然想起了‘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你是东方的女神，你是我心中的女神”。
“真该死！我怎么如此唐突，我怎么可以对你说出如此的混账话来，你不会把我也当成另一个肖奕川吧？”我试探着问红梅。“说哪里话，看你把你自己说成什么样子。我就知道你心多，有些话我连我家里的那个鬼东西都没有告诉过，多年来我一直把你装在我心中，只是无奈，我已是残花败柳，想不到沾挨你。相思意已深，小路话不尽，字字苦参商，怎奈没有好药方。”说着、说着，红梅细细的哭了，红梅边束束嗒嗒，边用手帕擦她自己的眼睛，她还继续说下去：“谁不知道你，你有你真正男子汉的样子，你满囗书香并傲骨，你褴褛衣内藏志气。你从来就是饿死不讨米，饿死不讨米当然好，却实也清高，可你千万莫总把自己跟鬼东西扯到一起，我真不喜欢你那样子“。
我暗自惋惜，自觉寻芳已太迟，“恨不当年未嫁时，而今已是花有主，绿叶成荫子满枝”。我拼命控制我那朦朦胧胧的爱的火焰，我沉默、我无奈。
我和红梅一路话来，一直就没停下脚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我们已走上了江不园坦场。红梅再次相邀，她还要我进她家里去，“不好意思”我一抱拳头，车转身回了我自己的家中，桌上的洋油灯还亮着，我又钻进了“宏碧缘”中。
第二天上午，我去了牡丹堂，进了福和尚家中，好友福和尚没来由的冲着我大叫：“云龙，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昨天晚上你差一点被人打死！”我是懵懂懂如堕五里雾中。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谁敢打我？我问福和尚，这时肖寒琼推开门，她一只脚也迈进了福和尚的家门，福和尚说：“昨天晚上你前脚走，肖奕川就边系裤子边慌慌张张的跑到芋头身边，奕川说‘芋头你是死人，你还看电影，你老婆跟随云龙走了，他俩肯定是幽会去了，难怪哟！今朝非打死那个下放的，等下捉到他俩，我捆住男的，你是红梅老公，你就狠狠的给我往死里打，他竟敢屡次欺负俺们上阳人。’芋头说‘那怎么办，我真不想打云龙。’奕龙又怂恿说‘你真没用，为人四不让，田地、房屋、祖坟和老婆’。奕川拉着芋头兄弟，急巴，大、二、四和尚全都摩拳擦掌大家全部跑出冯村，我怕你吃亏，也跟着他们一起，尾随你和红梅身后，一大伙人全躲在王家峦树丛中，你和红梅说了什么话，我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我们都听见红梅要你抓痒，后一段路全是田坂，等你们上了江不园坦场，我们全都走小路把芋头家围了个水泄不通，结果扑了空，你幸好没给红梅抓痒。肖奕川正准备冲上去拿你个正着，事一闹起来，你和红梅遍身长嘴也说不清了，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问肖寒琼，肖寒琼也跟着我们白忙乎一夜”。我完全听明白了，昨天晚上在我以红梅的身后，无风、无雨、无甘露，有云、有月、有敌人，这时肖寒琼用怪怪的眼睛看着我，我明显的看出，肖寒琼眼睛底下藏着“只许牡丹真国色，不许寒梅步后尘”。后来，我自己也觉得自己非常可笑，我为什么要自已折磨自已？“毕竟上阳腊月中，雪花飘飘梅花红；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红梅给过我很多机会，我却不在意、不在乎，后来想重视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人生真的很讽刺，一转身，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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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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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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