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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梦觉尚 心寒(第16至20章)》(长篇连载之四   原著 冯绍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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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三汊港镇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8-10-04
十六、桃子熟了

        “他乡风雨地,新丰浊田,高山涧底砍柴人,几度梦春春不染,可恨贪官。身在异乡怎立命,凄风苦雨满山村,绣穿了地球守寒灯。帝在天边!”

        我和张平、卞红常打招呼常碰面,我们多少有点同吃他乡水,同是故乡人的味道。
卞红来了知青点以后,她的头一件事就是抢做饭的活干,甘叶子是上海佬,她盼着早些离开知青点,她盼着早点调进城里去,她不敢跟卞书记的女儿争,卞红稳稳当当的在知青点里做起了大师傅。
早春,微微的一阵阵春风吹着盛开的桃花,在日光的照耀下,桃花的灼灼光辉,那么显眼,那么迷人,桃花显现出粉红色的娇妆,桃花笑迎过往行人。
知青点门前的一片桃林,坐落在马路边上,那马路是我去上阳村的必经之路。我很少有心观赏桃林,观赏桃花,劳动了一天,我回到花山咀破庙,唯一能消遣的就是钻进书本中。老娘总舍不得一灯洋油,老娘虽然眼瞎,但我何时熄灯,何时入睡,她老人家心里一清二楚。老娘长期抱怨我:“娘又冒死,用不着你白天黑夜端座牌,娘要真死了,你才没有那么孝道”。
        我实在气得难受,就剩下这一点点爱好和自由,老娘还向我打闷棍。我又不好和娘顶嘴,老娘孤独,孤独的老人是没有任何良方根治的。
       白天黑夜在上阳村,也有腻的时候,被老娘抱怨得难受,我吹熄灯,出得破庙,跨过屋背后的一座座孤坟,翻过低山梁,走过桃林,我进了知青点的大门,知青们全都在洋油灯下看书,韩沪生招呼我,我们谈起了篮球赛,我们谈起了一线天。
        我小声的为叶子抱不平,叶子做大师傅已有好长时间了,公社书记的女儿一来,她凭什么就抢她的活干,弄得叶子现在只有放黄牯牛的份了,我又不好大声说,毕竟卞红是我故乡人。
知青点里进土屋南大门的头一间房,现在是卞红的房间,她的房门大开着,兴许卞红不作兴关房门。那是一个空前的盛世年代,排除掉贫穷,排除掉落后,排除掉无知,其外就剩下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了。
和韩沪生说了一会话,我站起身来,刚走到卞红的房门口,冷不丁,卞红突然从房间中冲出来,她一把将我扯住“云龙,我想和你交朋友,快到我房里来”,当时我着实蒙了,我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上这么胆大的异性女同胞,平时我和卞红只是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我们并没有在一起谈过话,攀过家常,她是公社书记的千金,我多少骨子里对卞红有些偏见。
        卞红有可能听明霞说起过我,她的嘴在跟我说话。她肉墩墩,矮矮圆圆的手,已抓着了我的手指头,她把我扯到她的一字桌子边的椅子跟,要我坐下来,她说她有事求我,卞红粗短的大腿已贴到我的腿上,在肌肉的磨擦下,在手与手的通电下,我心里着实痒痒。一只鬼精灵的小虫子,从我的心底里爬出来,奔跑在我的血管里,甘叶子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门边,甘叶子望着我眯眯的笑。
        呆了一会,我回过神来,动作极快的卞小姐已倒好了一杯白开水,放在我手上。我端着茶缸子,望着热气腾腾的白开水,心有所动的说“清水当茶献,品出新鲜,知青点里低门坎,委屈了小姐官宦,快些求援,书记不顾亲生女,校长也得管,看看桃子又熟了,赶快退步抽身”。
        卞红听出了我话中带刺,她伏在一字桌子上,双手托着香腮,睁着灯笼一样的眼珠儿,也不气、也不恼,她既大方又很有分寸的对我说:“听得人说你心最软,从来是怜惜他人、自甘牺牲。今天看来传言竟有讹,原来你是又清高来又好酸,官也本常人,人都有私心。土塘乡里众眼盯,官也有人管,还有圈圈,则个也要从下起。知青点里第一关,土巴屋里耐心等,总会有那飞出去的美好的一天”。
       卞红的话,勾起了我的无奈,她却实能等,她本来就是来捡现成的。卞红和张平都是补转的知青,我没能耐、消息也不灵,等我知道后,再去补办时,县上分下来的指标全被公社里的大官小官们抢光了,实事求是早就见鬼去了。
我心里突然烦起来,虽然没有伤着卞红的意思,但我还是面对卞红说出我的愤恨,“它乡风雨地,新丰浊田,高山涧底砍柴人,几度梦春不染,可恨贪官,身在异乡怎立命,凄风苦雨满山村,绣穿了地球守寒灯,帝在天边,你倒是知识青年身价高,又是小姐官宦,跳上龙门只迟早,我气、我恼、我好恨,世间似乎从来没有真!难道我合当老死他乡?怎么就找不到一线希望出祁山”。
        卞红被我的话给深深的吸引,她卡住我没完没了的声声恨,她张开她厚厚的嘴唇开腔了:“请你别老是知识青年、知识青年的,那是个记号和空头衔,就算是个进身梯,现今还不都在乡间。知识刻在修身立言中,知识一本书,知识一席话,知识诱惑力,知识全在举手投足间,你我是同志,你我是姊妹,坐到一起来,切莫划界线”,卞红一边用手抚摸我的大腿肌肉,一边她还在说下去……。
        “自己应把自看重,人生随处有香风,悲观厌世非君子、逃避现实是懦夫,你也曾露面,你也曾风流,你外表何其傲,你气量怎么就那么小?你有苦水不外倒,一味的死要面子假清高,天不知情,地不晓,他人有意,何处插手?”卞红说完,她为我惋惜起来……
想不到,卞红竟如此了解我,卞红的友好和坦诚使得我干枯的心田,如数九寒天,突然遇到了红火火的阳光,我却实好像他乡遇故知了,卞红是第一个说出我是假清高的人,夜郎自大的我脸上开始火烧火燎起来。我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想走出她的房间。甘叶子早已不在房门边了,卞红赶紧从单人床上跳下来,鞋子她也不穿,跑到房门口猛伸手,把她的房门给关上了。她车转身笑着对我说,等我穿好鞋子,你还得帮我做点事,你想喝了我的白开水就溜,世上那有那么便宜的事。
        自然遗传在卞红身上显现得淋漓尽致,卞红和毕仙芝一样有本事,卞红受毕仙芝与卞长春的影响多年,她真不愧为书记、校长调教出来的官宦坯子,这可能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真正缘故吧?我只得复又坐下来。
卞红的话深深的打动了我,从那一刻起,我发誓:竞争是必须的,革命刚刚开始,同志须当加倍努力。
现在看卞红好象比毕仙芝漂亮多了,异性的魔力本来就大。
        “你不是有事求我吗?”我问卞红。“不急,天还早着呢,也不知你能不能行?”我看卞红欲言又止的样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小着声说“张开你的樱桃小口,也许我还凑合吧”。刚说完,我就笑了起来,谁知卞红比我笑得早,笑得前仰后合。看见卞红那不拘一格的大笑,我笑不出来了,卞红把我的笑提起来,抛向空中,我的笑落到地上,已经摔得碎片儿也不剩了。
        笑过了一阵,卞红痴痴的看着我,她要我讲我下放在上阳村的历史,她要我讲我在上阳村的故事。按说也没什么好讲的,我下放在上阳村原本就是一本糊涂账,在卞红的再三相求下,我把我的伤痛、我的辛酸,我挨边角的无奈、我的厌恨,一古脑的全都倒了出来,卞红静静的听着我倾诉,我已把卞红当成了我的知音,她确实也成了我的忠实听众。
我是多少恨,怨破梦江天,抛在上阳些许年,他乡人排外,兵也当不成,好事沾不了边,行路难!行路难!人身自由全没有,看看已白头,囚在釜中无些用,几度春夏几度秋,香风不上明月楼。
我与卞红一边细细的攀家常,一边心甘情愿的帮她筛了一谷箩机米。
        夜已深了,卞红送我过桃林,我们又扯起了一些琐事,卞红告诉我,明霞的娘和她的娘都是彭泽县杨桥乡的一个村子里的人,我和卞红没有了距离和隔墙,这隔墙卞红帮我拆了。
        桃林外,凉风阵阵,我怕卞红感冒,我催她快回知青点里去。
时间过得真快,知青点门前山咀上有一片桃林,林子里的桃子渐渐的熟了起来,那熟透了的大面桃红白相间,跟婴儿的脸蛋似的,知青们开始摘桃子卖。
        韩沪生、甘叶子担着桃担子,来到上阳村叫卖,每次我都拿他们一个虫蚀了的大面桃边吃边给他们拉买主“这大面桃着实好吃,好甜、好甜!”引得围观的村民的确不少,韩沪生、甘叶子的桃担子总放在陈秋娥的大门口,歇下。陈秋娥在上阳村算得上是个有钱的主,桃担子落在她门口合适。
        韩沪生带着破草帽,帽沿低低的,甘叶子挺干脆,她掀动着两片薄嘴唇,招呼着村民买桃子。村民们早就不把他们当外星人,甘叶子见一个小孩摔倒在地“哇哇”哭闹着要桃子吃,她过去扯起那小孩,哄着那小家伙快回家去向妈妈要两个鸡蛋,两个鸡蛋能换一斤桃子。小家伙骨碌着小眼睛跑回家去了,一会儿,小家伙的娘走过来,她冲着甘叶子大叫“你下回别把桃担子放在这里,我家的盐都吃完了。两个鸡蛋?两个鸡蛋我还想留着换盐吃呢!”小家伙的娘嘴里那么吼喳喳的,手已伸向了谷箩,她拣了几个大面桃称过,付了钱,一只手掀起了汗褂子的下摆,把褂子下摆往上提起来,做成一个兜兜,兜好桃子。她裸露着肚脐眼,一只手扯着那小家伙,嘴里还在骂那小家伙,就知道嘴馋,又去了我两个鸡蛋的钱。
        陈秋娥是每次必买,其实明霞并不怎么爱吃桃子。陈秋娥话特多,她扯着韩沪生,问年纪、比身高,问韩沪生家里有些什么人,爸妈干什么工作?上海的马路宽不宽,黄浦江的夜景到底有多美?去过虹桥机场没有,飞机到底长什么样子?我看见明霞在一边吃吃的笑,肖寒琼的长辫子咬在她自己的嘴角上,韩沪生怯生生的,没有作答,他的帽沿越扯越低。
        甘叶子冲过来,她用她灵巧的身子挡住高大的韩沪生。甘叶子来了一个非常优雅的动作,只见她用小小的手指头指向天空,口中唱道:“上海好哇,马路上长禾苗哇,于是她们同声高歌,绿水青山人长久,头上戴着个破草帽,芝麻花生有的吃,山也欢来水也笑……”
        买桃子的人越来越多,甘叶子仔细的收钱、找钱,韩沪生称桃子的秆杆尾部总翘起那么一点儿。所有的人脸上都挂着笑,一担桃子,不长时间,就全卖得精光,村民们兴致挺高,全围着,不让他俩离去。
就有人起哄,要他们再唱一遍,并高叫着,再唱再唱,难逢难遇,难逢难遇。也有人问韩沪生,你们上海佬想做老婆吗?他俩被缠不过 ,又是甘叶子领起“我卖完了桃子回家去哟,做个好香梦,耳边又鸡啼,俺想回家过个年啰,荷包里冒有一分钱哟,万水千山路遥远,何年,何月,能到娘身边,啰……”
这时,村民们还有我脸上全没有了笑容,肖寒琼、明霞眼圈红红的,酸楚楚的人,酸楚楚的心!
        “俺想结婚讨老婆,老母猪怎么就不多下几个小母猪婆哟……”,人群听到这里,哗啦一声欢呼起来,狂笑起来,甘叶子、韩沪生亦狂笑起来,我也狂笑起来。


十七、青年远征军一家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呼儿时,儿爱哭闹爬肩头,儿脸斗春风。”

        上阳村江不园坦场的西边,一字儿低矮的大门朝东的排列着两栋五树三间瓦屋,瓦屋门前有两株树,一株是法国梧桐,另一株也是法国梧桐。
        我估计那两株梧桐树比我的岁数还大,枝繁叶茂的梧桐树的树干已突出瓦屋屋顶二丈多高,瓦屋全被罩在树下。梧桐树的树干比谷箩还要粗,开什么洋荤,农村人家,栽什么梧桐树,栽香樟树多好。唐诗有云:“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梧桐落叶的时候,是人最伤感和思念的时候,栽梧桐树有什么好!
       记得就在我下放到上阳村的第三年正月初一,那天天气特别的好,暖洋洋的太阳吊在天当中,邻村我有一个在景德镇撑熬尾船的姨爹,来上阳村邀我。只听见“云龙、云龙我们今天到土塘母舅家拜年去,母舅家今天肯定会有好吃的!”我爬起床,和我姨爹走上了江不园坦场,举目一望,那梧桐树后瓦屋的大门上贴上了刚写好的春联,春联墨迹未干。只见左联是“松竹梅岁寒三友”,右联是“桃李杏风和一家”。那是一户有海外关系的人家,其它所有农村人家,过大年千篇一律,大门上贴的春联都是“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那户有海外关系的人家胆子也特大,他们家怎么就敢独树一帜,如此潇洒?他们家怎么就不随乡入俗,他们家怎么就敢不写上、不贴上“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我驻足玩味那春联,那春联上的句子在当时的确是千村难得一见,那春联使我联想起“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那春联上的字写得苍劲有力,笔锋粗细搭配得当,墨迹轻重自如,收笔铿锵有力,足见那写春联的人,文学功底不薄。只可惜,右边春联上风和一家的家字多蘸了一些墨,那家字下流了一滴长长的眼泪。我姨爹读过私书,他摇头晃脑的大谈松竹梅,他叫着我问“云龙,你晓得么?那松竹梅对桃李杏,那岁寒三友对风和一家,那对联一堂和气、春意盎然,那对联‘苍松对桃木,梅酸对李苦’,那对联‘风和刘关张,岁寒诸葛亮’,动的对动的、静的对静的、虚的对虚的、实的对实的、看的对看的、吃的对吃的”。我不由自主地接口道“还有老的对老的、少的对少的,公的对公的、母的对母的”,我姨爹还自顾自的说“写得好,对得妙,妙哉也”!
        “吃的对吃的”我真想笑出声来,我姨爹虽有学问,但他平生古董、好吃,明明说得文绉绉的话,被他给一口就吃光了。我没好气的故意反驳我姨爹道:“不好,不好!松竹梅,草本、木本;桃李杏,春香、果香。松竹梅是先天的雨谷,就是不管不问,它也会自然而然地生长,松竹梅只合自生自灭,松竹梅对不上桃李杏,桃开三月花,杏结五月果,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桃花水泛晓妆宫里腻胭脂,杏子春衫初脱暖,桃花深院自多风,桃李杏有春天的鲜艳。桃李杏有夏天的收获,桃李杏有义性,桃李杏有书声,桃李杏是后天的精华”。“胡说八道!竹影金琐碎,竹称君子。人面桃花何处去,桃李不言,松号大夫,尽职守志,道旁苦李,为人所弃,雪梅乍放明月魂梦美人来。瓜田李下,秋菊春桃等客到,踏雪寻梅,孟浩然自娱雅兴,寇莱公有深仁,枯竹自生”。我姨爹这回不吃了,他边说边愤愤然起来。我车转身,面朝我姨爹陪笑道:“正月初一,给你拜年!别红脸,不就是一副古对联,又不是什么新词,用不着咬文嚼字”。岂料,我姨爹还真来劲了!“正月初一新闻,正月初一也要说,松为寿者相,桃是死妖精,你后生得晓得什么,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初,你老爸在世的时候……”。我真有点吃不消,我赶紧加快脚步,不一会,我把我姨爹甩得老远。
来到土塘母舅家,那只有十多平米的三角形小木屋的木门上,贴了一副白纸对联,我一惊非小,抬眼一望,那白纸对联上写着“祸不单行昨夜行,福无双至今日至”,我姨爹木木的干站着。看来今天的一顿拜年桌的美味佳肴是吃不成了,我父亲英年早逝,他一生甩给我们母子的只有贫寒和痛苦,但父亲的确为我母舅家作了天大的好事,他东奔西走把我母舅从化民殿下村的农村弄到土塘镇进了搬运公司。从那以后,我舅母当上了街政府主任,母舅一家人没有被下放,我的表姐、表妹和三个表兄全都吃皇粮,全都分配了工作,三表兄和我同过学,他现在已在县上当了一名科级干部了。
我孤儿寡母的,穷得丁当响,没少遭街邻们的白眼,我那表兄家可是车水马龙,花月正春风,每年清明节在我老爸坟前烧高香,老爸英雄,净为他人打天下,我母舅死得够味,他是死在香烟缭绕的花丛中。
        新年的喜庆,因母舅的去世,徒然全变了味。要送母舅,我得回家准备,我饿着肚子跑回了上阳村,还是上午十一点多钟,江不园坦场上集了好多人,大队书记李古得也在。上阳村的驼子、瓜毛、肖奕川,指手划脚,牡丹堂上的村官鼓着嘴,骂声不绝于耳。工人老大哥也在凑热闹,工人老大哥有兄弟五个,当时只有三人在场,有海外关系的一家人全在哭。“今天不是正月初一吗,怎么净见嚎丧的?”李古得在叫我“云龙快过来”。我最怕的就是看见人流眼泪,我没有挤进人群,许多人盯着有海外关系的一家人,用手指指钻钻,吼得那一家人净流眼泪。无产阶级真好,我是无产阶级,我还是个下放了的无产阶级,大队书记李古德叫我去帮着整那有海外关系的一家人,我没有去帮驼子一伙人,但我也没离开。
        这时,矮屋内冲出一个后生来,看样子是个学生,那后生很面生,好像比我略大些,火气还挺大的。他瞪着眼骂驼子一伙人“你们发什么羊癫疯,发的哪门子邪,那对联怎么就碍得你们骨头痛?那松竹梅,那桃李杏怎么就晓得反动?我外公家是中农成份,你们凭什么纠集许多人来我外公家造反?海外关系又怎么样,谁又喜欢有海外关系?有海外关系的人又不捡破鞋?有海外关系的人又不睡嫂嫂?有海外关系的人,又不躲在桥底下拦女人?有海外关系的人又没有刨你们家祖坟?”那后生的一通痛骂引起在场的所有的人的极大愤怒。工人老大哥和肖奕川找来一条粗麻绳,将那后生五花大绑起来。驼子又找来一块抹桌巾,他把抹桌巾塞进了那后生的嘴里,有海外关系的一家人哭得更惨了。
        有海外关系的人家,大门上贴的春联被撕得干干净净,我实在惋惜那一手刚劲的毛笔字,驼子一伙要撕只应该把那滴了一滴眼泪的家字撕了,他们怎么统统撕得精光,那驼子一伙人全是不懂风雅的东西。
闹了好久,我也看了好久,那矮屋内走出一个老倌来。那老倌一直朝我站的地方走来,挨到我身边,也不说话,他一直        在用双手挨眼睛。因海外关系,那老倌没少挨斗、挨打,我心里明白。那老倌是想我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事,本来也不好上纲上线,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我最看不惯的还是借题发挥、人欺负人。李书记一开初就叫过我,我挤过人群来到李书记身边小声说:“李书记演戏也有散场的时候,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大门上的对联也撕了,那骂人的后生也绑了。依我看,不如见好就收。”李古德没有吱声,我估计他是默认了,就大胆过去解开了那后生身上的粗麻绳,我没有扯塞在他口里的抹桌巾,我怕他还骂人。
        上阳村江不园坦场比较清冷,平时我很少到那里去,坦场西向是村落,南北都是广阔的原野,只有东边不远处王家峦树丛婆娑临风,那片树峦惊鸿常到,八哥、乌鸦戏闹,猫头鹰也不少。猫头鹰是笨鸟,大白天它睁着眼睛睡懒觉,落在树枝上一动也不动,没有人把它当珍稀动物。王家峦树丛边上,上阳村的村官们分了一块自留地给我种,我经常看到猫头鹰。
        每天,我都要进出上阳村,都要经过江不园坦场,那是进出上阳村的必经之路,有海外关系的一家人,只有两个媳妇在队上劳动,孩子们在学校读书,那家老倌也时不时的在队上做些轻快活。那老倌不怎么爱讲话,也许是大年初一我帮了他们一把,那老倌告诉了我,他的伤痛,他的眼泪……
        一九四八年,共产党三大战役已经完成,国民党全线溃败,蒋介石绝顶聪明,蒋介石带上黄金、白银,带上文人、科学家,他扔给共产党几百万正规军,他扔给共产党只吃饭、不干事的官僚买办,地主资本家,他扔给共产党一大堆垃圾。他又重新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组织了一大批国民党青年远征军,我的堂哥方生也是那次征去台湾当空军的,蒋介石一个女人也不带,有台湾还怕没女人。
        上阳村有海外关系的老倌名叫长,那老倌的老婆名叫思,老倌的老婆我没能见到,听老倌告诉我,他老婆思在六四年思子成疯早已不在人世了。老倌说,思总躲在房里流眼泪,又不敢大声哭,共产党管得紧,她身边还有两个崽,她身边还有一大家子人,一大家子人总得要活命。思是“落泪思亲梧桐冷,望子还乡天涯难”,她疯了,她在思子中疯了,她死了,她在思子中死去。那名叫长的老倌已孤身好几年了,那老倌没有了思,也见不到宝,他还剩下和,还剩下平,那老倌只有好生的,养育和与平,和与平都很争气。毛泽东还是喜欢会读书的孩子,和与平都有了文化,和与平都参加了工作,和在县上工厂里当个头头,平已成了远近闻名的医生。和有些大大咧咧,这可能与他在共产党里当个头头有关。我从来就没有和和说过话,和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平就不同了,平非常随和,平谈吐文雅,幽默大方,平还写得一手漂亮非常的毛笔字,平就是说话有点口吃。平的老婆姓江,是我外婆家人,那平的老婆叫我娘“姐姐”,那平的老婆和裁缝姑姑一样漂亮,她要笑起来,那可真是桃花盛开。
        和生了好几个孩子,和的大女儿与我一起放过牛,我们也算是放牛的小姊妹,和的大儿子比我小几岁,我真羡幕和的大儿子,他还是个孩子就有自行车骑,我有意接近和的大儿子,我要他教会我骑自行车,在江不园的坦场上在那月光下,我摔得遍身是伤,摔伤了还要骑,哪里摔倒,我还得非要在哪里爬起来,我就那德性,有三次,我把和的大儿子的自行车冲进比江不园坦场低半尺的禾田中。
         我和和的儿子非常要好,和的儿子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我进出和的家中,和反正不在家。一次,我看到和的儿子床边的银橱上放着一本《山海经》,《山海经》已破烂不堪,《山海经》的封面上贴着几张白纸,很明显书的主人想要保护那本古董。好书成瘾的我问和的大儿子借,和的大儿子说“那是我爷爷的”,原来和的大儿子和他孤身老爷爷一块睡。不管三七廿一,我打开《山海经》,那糊裱好的书的第二页上全是那老倌长写的心里话,上面写道:“宝儿,你娘过世了,你有感应吗?如果你还在台湾的话,你肯定会有感应的,你娘是想你想疯了。我想,你娘断气的时候,你一定会心惊肉跳的,你要好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你孤傲不入群的性格要尽量改。不知你有家室没有,你爸已入暮年,共产党还算好,你的两个弟弟都有工作,俺们家在上阳村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家。宝儿……”没有下文,下面是一首小词,词中写道“儿被抽丁去海岛,浪迹天涯几回头,谁愿骨肉两分离,皇上要你走,不走不忠也不孝,人说崽多总要抽,崽是萝卜,一个萝卜一个窟,但愿我儿身体好,你爸是梦中常惊醒,半夜爬起来,一手把灯盏,一步一声我儿肖进宝”。
        又有一道小诗:“孤灯晃动陋室苏,俏影归天人语无。可怜衣破无人补,眼泪盈盈手自扶”。
      《山海经》我也不想再看,山海经我也不想再借,我凭什么跟别人掉眼泪,虽然和的大儿子教会了我骑自行车。和倒是很自在,他在共产党里混得也不错,他也很少回家,和的爸爸总坐在他的大门口的梧桐树底下,那老倌的两眼长期的直勾勾的望着王家峦树丛,他总望着东方出神,没人的时候,我经常看到那老倌掉眼泪。
        先前,我以为那老倌孤独,也许是家大口阔,或多或少受了儿媳们的气,经驼子一伙人一造反,现在又偷看到那老倌写的乱糟糟的句子,我完全明白了——那两株梧桐树是相思树,是伤心树,真该把那两株梧桐树给砍了。细细一想也没有什么,做人最难,谁都有眼泪,谁都有伤痛,那老倌老望王家峦树丛也没用,太阳照样在那里起山,他的大儿子照样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王家峦照样是白云千载空悠悠。
       等我下放到上阳村,那老倌长已整整白白流了廿多年眼泪,人活着又有几个廿年。那老倌是“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呼儿时,儿爱哭闹爬肩头,儿脸斗春风”。
       长的外孙,那被驼子一伙人五花大绑过的后生,他挨绑也不冤,他带走了和的掌上明珠。
长是八四年死的,那时我已不在上阳村,后来我在县上听说。九零年肖进宝回家了,那得益于邓小平改革开放的政策,台湾和内地开始有条件的互通了。
       驼子一伙人,齐刷刷的跑到长的家中,驼子问肖进宝带了多少美金回来,愿不愿把美金投给家乡搞建设?驼子一伙人硬要肖进宝说一说回家的感受,说一说斗转星移,离别上阳村四十多年了,上阳村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肖进宝被缠不过,他走到大门口,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撑着梧桐树树干开口说“什么都一样!只是我走时,我和我老爸栽的梧桐树越长越粗了。一路还乡,什么都是原样,也没见什么变化,就看见多了几条沙子路”。
        驼子一伙又都说,时间太长了,人变得太生了,去台湾的人都变了。依我看也不尽然,肖进宝虽然没见着他老爸长,但他毕竟还是千里来寻故地了。倒是驼子一伙人变脸像翻书一样快,造长一家的反是他,撕长大门上的春联的是他,绑长的外孙也是他,现在当肖进宝的跟屁虫还是他。驼子一伙人真无耻、真下流,驼子一伙人怎么一点尊严都没有。
        “天有阴晴风雨,人分三六九等。直肠直肚,心地光明,做人根本。昨是今非,逢迎献媚,下流无耻。”




八、白莲花
       “秀山平湖花映水,舟动鱼跃春意浓。
       曲径临波追画眉,深情锁在稻丛中。”

       我和上阳村的村民一起劳作,我比知青点里的知青们快活得多。上阳村村后高山水库内有一片坡地,那坡地离上阳村足有两公里之多,又要翻过一座大水库库坝,那挺费工夫的坡地,相传是周朝人开垦出来的。周朝人多,山涧中一晒篮大的地方都开垦出来栽茹粟、插红薯,我知道此传说有失真谛,纯属以讹传讹。红薯引进我国根本就是明朝以后的事,明万历十年,一五八二年东莞虎门有个叫陈益的人,从越南引进红薯苗,他借了他娘舅一分地,试种成功,几年后南方各省大旱,种水稻颗粒无收,全靠那红薯救活了几十万灾民的性命。事实归事实,传说归传说,但毕竟说明了我们祖先勤劳勇敢,开荒拓井,繁衍子孙,创造历史,创造中华文明。
        那高山水库中的一大片坡地,解放前并不是上阳村人的,那坡地原先是杨村人的庄子地,原先也没有高山水库。解放前,那坡地上住着一户庄子人家,生活真富有戏剧性,解放前住庄子人家的长女竟是我土塘的舅母。解放前,我外公家富有,可我外公只生了四个女儿,为延续香火,恰好我母舅流落在化民殿下村,外公收养了我母舅,外公死后,我母舅取得我娘同意,卖掉了我外公几亩肥田,我母舅从高山涧的庄子上把我舅母向三春娶回了家。
那水库中的坡地现在是栽红薯、种棉花,栽红薯费工不大,那棉花可是既费工、又费时,上阳村有几个老倌,一个是肖屎巴佬的爹,一个是肖奕川的爹,一个是青年远征军的爹,小队会计的爹和贫管校长的爹都剃着光头,还有一个叫其的老倌,他是驼子的堂叔,那叫其的老倌有一个童养媳,名叫小不点,她现在在大队上当妇女主任,她是我故乡人。
六个老倌都是六十好几的人了,老倌们出工互相邀伴,老倌们也不听派工,他们成天扛着个锄头,长年累月的净往高山水库内的坡地跑。上阳村的村官有碍于我每年下半年都会调去当没编的小公社,当然我和知青们一样,也不会用牛耕地,我却实也有点郎不郎、秀不秀,让我跟老倌们去高山水库内的坡地也合适,顺便我还要给老倌们记工分,我糊里糊涂的算个“老倌队长”,这老倌队长没有头衔,那是村官们临时分派的。
       陈秋娥的女儿高中毕了业,她可是上阳村自古及今读书最多的女孩。上阳村牡丹堂后头,古时候就建有一座“义学堂”,义学堂是方圆百里所有上阳姓下人共有的,一直没听说过有那个女孩子能进得了义学堂的大门,其中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因素。在上阳村的村民眼中,明霞是“才自清明志自高,书香飘动语声娇,细皮嫩肉胜昭君,蓬莱仙子下穹瑶”。那时候,无论男孩女孩,读完了高中,已是学成名就了,上大学也没有人去想,国家也不招,大学也是个空架子。明霞的铺盖卷打回了家,她也得到队上劳动,她头一天换上陈秋娥的一身旧褂裤,褂子是旧时女人都流行的大裙褂子,大裙褂子用一字形布扣,紧束束的腰身,大裙褂子下方一边开着一个三寸来长的口子,下摆散荡荡的。旧的大裙褂子底色湖蓝,湖蓝色上边印着一朵朵不大不小的白莲花,湖蓝色的大裙褂子映衬着明霞瓜子儿一样的白脸蛋,映衬着她满月一样的眉毛,红红的嘴唇,映衬着她耳根的阵阵红晕,明霞吃吃的笑着,她的雪白糯米牙齿齐齐的露得恰到好处。她不小心扛着的锄头压着了她尺把来长的短辫子,陈秋娥跑过来跟我说:“云龙,你今天带明霞跟几个老倌一起到高山水库坡地上去锄棉花草,她头一天参加集体劳动,你指点、指点”,陈秋娥说完,她一把把明霞扯到我身边“明霞,快叫云龙叔叔”。我痴痴的站着没动,我没法插话,我还在欣赏明霞刚才吃吃的笑着时,耳根的阵阵红晕,明霞什么时候有过大裙褂子,我还在欣赏旧大裙褂子上的朵朵白莲花,等我听清了陈秋娥的话,我不置可否,明霞望着我,她还是吃吃的笑着,她始终不肯叫我一声叔叔,陈秋娥的一声叔叔,给明霞树了篱笆,把我和明霞的距离拉得远远的。
       上次,工人老大哥的无礼,我叫了一声陈姐,现在倒好,我成了明霞的叔叔,真是天晓得。我比明霞大不了几岁,再说我也不与上阳人同姓,我低下头闷闷的没有吱声。上阳村离我住的破庙花山咀太远,平时我又不好意思扛着农具走那要经过两个村庄,要经过知青点和大队部的长长的一段路。平时,我老是拿陈秋娥的农具用,今天锄头火了起来,“没有锄头,带什么农具好?”我脑子里寻思了一遍。高山水库内的坡地老倌们把棉花草锄了又锄,棉苗都锄成金叶子了,唯独那坡地上的地坎上,毛柴、芭茅草、墙继特别是那长糖令的刺丛,谁也不愿意去碰它。靠地坎的棉花苗都快被柴草给遮住了,每一块坡地都有一条地坎,每条地坎下的棉苗都在受侵害。今天我也积极一回,不为别的,主要还是我手中没有生产农具,拿着明霞家的砍柴刀,我嘴里哼着:“太阳出来啰儿,喜洋洋哦,啷啰,手里拿着砍柴刀,郎郎这光这,剁地砍啰,啷啰”,明霞红着脸,吃吃的笑着,扛把锄头跟在我身后。
        那天也不知我是从那里冒出来那么大的劳动热情,文静、讲究的我怎么一下变得如此热爱生活、热爱劳动,高山水库内的山,水好像和以前不同了,他乡也顺眼多了,对了,人是万物之灵,有人有世界,新鲜血液的加入,明霞穿着旧时留下的,白莲花褂子的好看,人活精神,往日的沉闷被打破。
        我手中的砍柴刀在跳舞,明霞与老倌们的锄头在弹琴,棉花苗在欢笑,林风在歌唱。
        明霞摆动着灵巧的身段,她握锄头的姿势远没有肖寒琼的好看。太阳真毒,我没戴草帽的头上有些油煎火燎起来,明霞的脸红得象苹果,明霞的后颈窝上,一些杂乱的毛发已被汗水搅得有些纠缠不清了。
        歇晌的时候,明霞见我的左手被瓜毛割出了血,她惊叫起来,她见我不以为然,她问我:“哥哥,我真不相信,难道你就永远甘心情愿的呆在上阳村绣地球,难道你就永远甘心生活的价值和理想被这残酷的现实所掠夺?”我被明霞问得心里怪怪的,那是什么滋味,现在我还是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我笑了笑说“认命吧,人的一生万事都是命运之神安排好的,我自幼孤寒,上阳村人能施舍一碗饭我吃就很不错了,我不像你,有那么好的家庭,那么好的爷娘”。
        谁也没有料到,我这话竟深深的刺痛了明霞,她眼中滚出了泪珠,一时把我弄得不知说什么好,想安慰明霞,又找不到什么好词了,明霞恨悠悠的说:“你也别笑话我,我能有什么好,原先以为读书有个出头,现在你也看到了,我是‘女儿愁,十年读书付水流;女儿忧,回到上阳绣地球;女儿苦,除了嫁人无别路;女儿哀,无边风浪滚滚来’。未化清风先不说,此身合当拜如来”。我吃惊的看着明霞,人生在世,有些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那和迷信并没有多大关系。真不知明霞怎么会说出如此哀怨的话来,她怎么就“未经风雨先怕霜,还未迈脚先怕坑”。我打了一冷颤,真希望明霞和卞红一样,大胆、泼辣,做人宁可多一点骄傲、多一点自负、多一点不服输、多一点奋发向上,真恨我自己,我怎么就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来开导明霞,在我感到无能和不自在的时候,最好的排解方法就是游泳,我跳入高山水库中,满  满的游了一大圈后,湿漉漉的光着上身,砍刀照旧使劲的舞动起来。
        一会儿,驼子怒气冲冲的出现在我和老倌们面前,他瞄了瞄大伙一眼,他凶凶的目光全冲我来,他吼叫着说:“你们都是见了鬼了,就知道扛锄头,这棉苗都被你们锄得可以织布了,那田里的一堆一堆的牛栏粪,你们这些老爷、秀才、小姐们去散散总可以吧,下午谁要再来高山,一分工也不给你们记”,骂完了,驼子又怒气冲冲的翻过了高山水库坝顶。
        驼子今天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明明是他叫我来高山的,他怎么冲我发起火来,一点正常都没有,明霞头一天参加队上劳动,他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真他妈的“娘希匹”。
        明霞没有反应,老倌们七嘴八舌的发起牢骚来,肖奕川的爹名叫银腊里,银腊里朝着早已翻过水库坝的驼子大骂:“什么鸡巴村官,什么鸡巴驼子,狗娘养的东西。你驼子鬼要不是解放了,你娘的还在袁宣里帮人打长工,你娘的穷得打老鸦也要到别人田里捡土巴。要不是共产党来了,你娘的驼子鬼只有这里的天份,那有你的地份”。青年远征军的爹也跟着附和,除了叫其的老倌没有跟着骂,其余的老倌们或多或少的都骂了几句,肖屎巴佬的爹走靠我身边来,他一边帮我收拾地坎柴,一边他告诉我:驼子太坏,驼子什么人都可以骂,他不该连明霞也连着一块骂,明霞还是他半个女儿哩!这我就不懂了,驼子和明霞共一个排行,他们应该是兄妹相称,我向肖屎巴佬的爹问原委。
        驼子现在的老婆瓜毛,湖南皇图岭人,她是细房里一个裁缝带来上阳村的,可惜那裁缝天不假年,三十岁不到就死了。瓜毛又跟明霞的爹拜堂成亲,他们在一起很长时间,刚土改,明霞的爹被征去当兵,当时的瓜毛是一口湘音,一点胭脂、一面花粉,还有片片雀斑。瓜毛她风流惹得人不走,她房中的男人如鱼流,她建筛得屁股马王腰,她常露酥胸常卖俏。那时的女人无比的自由,区上的商品治来上阳村搞土改,他吃在军属瓜毛家中,睡在瓜毛家中。在徐埠打长工的,背上长了大包袱的驼子回了老家上阳村,驼子可是上阳村第一号苦大仇深的人物,驼子白天黑夜跟着商区长斗地主,划阶级,分田地。
        一天中午,驼子又推开瓜毛家的耳门,他看到瓜毛和商品治大白天的竟脱光衣服在做爱,瓜毛要死要活的呻吟声,木板咔嚓咔嚓的吱吱声,还有商品治嗳哟嗳哟的奸淫声,偌大的深宅大院,屋上的土瓦都被吵得往下掉。驼子也不知那里飞来的贼胆,他竟毫不相干的跑到瓜毛的厨下抄起一把菜刀,他大叫着要砍杀商品治。瓜毛真骚到了家,她还不许商品治从她身上下来。你想,商品治手中有枪,下来了,驼子就没有好果子吃。瓜毛最会床上功夫,她最拿手的就是等男人要射精时,她就撮男人的胳肢窝,胳肢窝神经最敏感,商品治怎么也达不到欣快的感觉,刀已架在商品治头上了。商品治是个色中饿鬼,他竟叫驼子等一下,有事我们一个阶级的,好商量。其实,驼子是在演戏,也不知他们当时达成了什么交易,那以后,驼子更红了,他当上了工作组组长,商品治离开上阳村还不到半天,驼子又钻进了瓜毛的被窝。大概只过了三个多月,共产党开始整风,听说商品治在任土塘区委书记期间,统共奸污了土塘乡漂亮妇女四百八十六人,商品治自知难逃国法,就在当时县委找他谈话的当天下午,商品治用他自己的短枪自杀于,鄡阳县城南的沙滩上。其实女人也害人,商品治什么都好、都能,也非常爱护穷苦百姓,他就是一门最差,他见了女人就发骚,人最要紧的还是自律。
        毛泽东最伟大之处在于土改,在于团结穷人。穷人在任何朝代都是最多的,解救贫苦人、打破封建、解放中国妇女,打击一小撮占有资本、占有权力、占有土地、占有房屋、占有山林、占有一定势力的人,对那些人,就应该毫不客气的革他们的命。
        驼子大翻身了,他分得了地主肖天承新做起来的棋盘屋,他分得了肖天承最上等的肥田,瓜毛成了驼子半明半暗的老婆。明霞的爹复员回了上阳村,但今非昔比,正赶上我国第一部婚姻法颁布实施,新婚姻法给了中国妇女前所未有的自由,几千年的封建礼教,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一夜之间全被打破,亿万中国妇女冲破牢笼,象决了口的洪水一样争解放,要自由、争平等、要人权,瓜毛跟明霞的爹,长期分居两地,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瓜毛带了一大群姐妹找到土塘区上,一纸文书,瓜毛判给了驼子。
        明霞的爹是个要面子的人,驼子本是他房下的一个侄子,侄子睡了婶娘,明霞的爹丢不起这个人,他去了彭泽县,他去了他当兵的地方,他在彭泽养起了蜜蜂。
        陈秋娥的祖父是前清举人,曾出任彭泽县丞,陈家的深宅大院,雕龙玉砌今犹在,九曲回桥,曲径通幽,朱雀野花不复存。解放时,陈秋娥只有五岁,妹妹三岁,到了陈秋娥一代,已没有了男丁,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陈家是乍贫难改旧家风,明霞的爹养蜂落在陈母家中,几年过去了,陈母实在撑不下去了。
       暮去朝来,陈母慢慢的依靠明霞的爹接济生活,陈秋娥刚成年,只有十五岁,陈母将陈秋娥许配了比她大廿几岁的明霞的爹,当时陈秋娥上吊投河,几次都被明霞的爹救下,陈母急眼生计,最后一招,她要明霞的爹把陈秋娥一径带回了上阳村。
       那时的陈秋娥,莺声燕语不是人,宛如九天仙女下凡尘,莲步轻移风作浪,亦似秋娘亦娇嗔。我听清了肖屎巴佬爹的话,不管如何,瓜毛再嫁,明霞的爹再娶,这本是合理合法的事,明霞是驼子半个女儿,荒谬,这根本就挨不上边嘛,我瞄了瞄肖屎巴佬的爹,我不想听他再瞎扯下去。


十九、陈秋娥

“生于鄡阳远偏张,秋色催我入田庄;
年年梦春春不染,低首握帚扫雪霜。
左望猪八进华阳,右见康七登太行;
幽秦浊水笑我影,还披露滋闻稻香。
东撞西游路不定,柴门沽酒话汉皇。”

       一个严寒的冬天,在陈秋娥家中,窗外飘着絮絮扬扬的雪花,雪花下到地上,不一会就溶化了,田垅里肃穆宁静,空气异常的清新,乌鸦一两只,时不时的呱呱叫两声,一两棵木籽树,孤零零的立在田垅中央,几根树稍歪斜的刺向天空,北风发出幽灵般的鬼叫声。
       此时的上阳,村前村后,半个走路的人影也没有,村民也有躺在被窝里,也有佝在熏桶上烤糠炉火的。陈秋娥此时沾沾自喜的东家长、西家短,海阔天空、不懂装懂。话题扯到国家形势上,“国家还不那样,扯点着边际的吧,我是个新闻迷,身边的人和事我都挺关心”,陈秋娥知道得还真多。谁弄去教书了,谁有办法当了赤脚医生,谁用了什么办法去了大港工业区,谁跟谁窃玉偷香。陈秋娥简直就是个包打听,她竟然知道姚琴和小乔母女俩共一个杨社长,她竟然知道卞红的娘毕仙芝玩了小个子男人,又玩江定十。最后她还是把话题扯到国家形势上,她说“现在林彪已死,估计国家形势会好转的,知青们总会回城的。不过云龙咋办呢?你既不是知青,又不是臭老九,又不是地主,反革命。云龙看来你只有老死上阳村,做梦都别想出祁山”。陈秋娥此话一出,我是又气又羞、又羞又恼,羞的是陈秋娥说出了真话,我连当兵的资格都被新丰大队的官们给剥夺,更别说上大港工业区,我恼的是陈秋娥的真话简直就是在我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精盐。我明白我安身立命之艰难,我的自负、我的骄傲、我的自尊,逼使我突然从沉默中爆发出来,我冷冷的回陈秋娥:“用不着你好心,伏久者、飞必高,我有快捷之才,而无所建用,势必乘愤激之处,一逞雄风,我有纵横之论,势必乘簧鼓之场,一恣余力。自由来时,我锁骨口中必能生出莲花九品,你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山野农妇,田园俗子,你豆眼不识山中宰相,你鱼目混珠看天际真人,你坐井观天什么也不懂”。这下陈秋娥气得又吹口哨,又瞪怪眼,我阴沉着脸望着窗外的飞雪。
       陈秋娥气过后,她端来一个火盆子放在我脚下,这回陈秋娥十分有礼貌的对我说:“外面雪花纷飞,天寒地冻,我好怕冷哦!云龙,你要不嫌我田园俗子的炭火,我们一块暖暖身子吧!”陈秋娥回敬我又巧妙、又幽默,我倒成了一个拳师,回头一望,明霞在吃吃的笑着。
       炭火还没烧旺,明霞从厢房中跑出来,她一边撬着炭火一边说,炭火没有烧起来,光看见几个火星,烧了等于没烧,烧旺了又烫人,炭火还没有柴火好。
       陈秋娥瞄了明霞一眼,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我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我嚼不出明霞的话是松根味,还是菜根味。
       沉默了许久,还是陈秋娥开了口“云龙,你晓得么,我屋后的小不点”,陈秋娥话刚开了头,她又顿住了,她起身把火盆子搬到下厅,她自己卧房的地板上,她又用一个特制的大火桶,大火桶一尺八寸来高,周围过心足有八十多公分,大火桶上下大小一致,离地廿公分处有一层夹板,平平的夹板上,雕着一字形的通气孔。陈秋娥用大火桶罩住,已被柴火灰遮盖的炭火火盆,她坐上了熏桶,她一双脚全放进了大火桶内。我有点索然,准备离开,陈秋娥说什么也不让我走,她脱下脚上的袜子,她要我也脱下袜子来,她又顺手从老款床的垛手门上扯来一块用棉花做的,四方形暖罩,她把她与我的两双膝盖一起罩在大火桶内,我像个木头人,任由陈秋娥摆弄,一切停当后,陈秋娥又接上了下文“前天,大队上开党委会,驼子大骂李古德”。陈秋娥嘴在跟我说话,她被暖罩盖住的脚趾头,开始在大火桶内不自在起来,她赤着的脚把我的脚紧紧夹住,陈秋娥的脚趾头拼命的在我的脚背上摩擦。
        陈秋娥只比我大七岁,我没有那么清高,也没有那么玉洁冰清,脚背上的血筋动了几下,我自己也不清楚,无奈我只想从伤逝中翻个跟斗,只想人间充满真善美,只想恒久他保留灵魂深处的一片净土。
        明霞房中亮起了灯,外面许是暗了下来,我不敢把脚抽动,实在怕有损这卅几岁女人的自尊心,陈秋娥是个孤傲又心软的女人。六八年的大年卅拾晚上,我来上阳村时间不长,那高山水库干了水,上阳村家家户户都分得了水库中放养的鲢鱼,我却没份。陈秋娥把她家分得的一份鱼扔到我住屋的下厅厅上,她说就送给我们母子过个好年。今晚,坐在这大火桶上,我不敢越雷池半步,我怕被明霞瞧不起,明霞背着陈秋娥一直叫我哥哥,她常笑我和肖寒琼,有时她还生气的指责我,怎么净往牡丹堂上跑,虽说牡丹花好真国色,但终究没有白莲出污泥而不染,还说牡丹花好空入目,画水无风空作浪,人家牡丹早就是名花有主了,明霞的话,时时在我脑子里惊闪。
       驼子骂李古德不要脸,李古德把个大队妇女主任小不点留在大队部里,大队部就只有一张单人床,李古德又没有老婆,大队部就是李古德的家。李古德和小不点像夫妻一样吃喝拉撒全在大队上,小不点已有三个多月没有着家了。驼子还骂李古德道德败坏,破坏人家家庭幸福,书记李古德被骂得竟连屁也不敢放一个,李古德也叫官……。
        说到这里,陈秋娥埋在火桶内的双脚又猛擦我的腿肚子,“怎么不叫官”我反驳陈秋娥:“官就是管,管钱、管粮、管女人,也管地、富、反、坏、右,也管老人与学生、也管上海佬,也管我、也管你”,说完我笑了起来,厢房中的明霞也笑了起来,我囚在火桶内的脚照旧纹丝儿也没动。
        话题又扯到汉皇身上,又扯到汉皇身边的大官们身上,谁说我们中国没有文人,姚文元的元旦献词,就写得文采飞扬,什么美帝国主义、生活在一座座火山之上,一任任的白宫的主子,怎么也改变不了它们日暮途穷的命运,社会主义阵容一天天壮大,共产主义的万道霞光一春胜似一春,人民的江山一年更比一年强,可是我的肚子就从来没有填饱过。
陈秋娥俯着头,她披肩短发连着她的脸一起撂在我的膝盖头上,厚厚的暖罩也挡不开她对我亲近的表示。
        陈秋娥小着声,她幽幽的说,姚文元说得再动听也只饱了一下耳福,常听老人们说,国民党坏,街上有米卖,共产党好,肚子吃不饱,我和陈秋娥已没有了开初的不愉快,我们俩又小声的发起牢骚来,这时,明霞已听不清我俩的说话声了。
        我轻声告诉陈秋娥,昨天晚上我偷做了一首诗。陈秋娥听后,她精神大振,她抬起头,用转动得极快的眼珠子直视着我,她坐直了身子,埋在火桶内的脚也从我的脚背上移开了,她想听我的笑话,想扒我的管,她急急的催我快背出来。她生气的指着我说:“云龙算什么男子汉,扭扭捏捏象个女人,是男人有话就说,别老钓人家的胃口”。陈秋娥又自骂自的接着说:“我晓得你满腹锦绣,云龙是不是才人不献诗,你硬不说就算了”。陈秋娥这一招真灵,我最怕激将法,清了清嗓门,我献丑唱道:“红树吐雨天无河,拦关路上秋输波,北京城里发大水,半夜催马入京都,紫禁城里锁烟霞,雪树丛中话酒家,汉皇作夜沉醉去,任它剑戈乱如麻”。
        陈秋娥记性极好,她听完后,一字不漏的,一板一眼的背到半夜催马入京都。她忍酸不住的笑着问我:“云龙,你的马在那里呢?”我脸红了,但我马上反映过来,我动作极快的在银橱上拿起陈秋娥搁在台面上的香烟,抽出一支,点上火,猛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后,拿着香烟,横在陈秋娥的面前说“这就是马,还是飞马呢!”
这回,陈秋娥笑得特别开心,她笑得秀发飘逸,她笑得两颊绯红,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只得跟着笑,我笑得实在勉强。
        笑过后,面子横竖是丢了,我干脆丢掉缩性(意为不敢向前的意思),丢掉怕羞,我高声又念出“生于鄡阳运偏张,秋瑟催我入田庄,年年梦春春不染,低首握帚扫雪霜,左望猪八进华阳,右见康七登太行,幽秦浊水笑我影,还披露滋闻稻香,东撞西游路不定,柴门沽酒活汉皇”。厢房中的明霞原来一直没有睡,她一直在偷听我和她娘的窃窃私语,这时,明霞突然冒出一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看得出陈秋娥不高兴明霞插话,她没有吱声。
       我和陈秋娥常扯苏东坡,常扯曹雪芹,苏东坡被贬黄冈,在好友的帮助下,开了一片荒地,种上庄稼树木,过着劫后余生,忿懑而痛苦的田园生活,夜饮东坡醉复醒,归来已是三更,一零九九年,苏东坡又被贬海南,路过我们鄡阳县,写下了不朽名篇“鄱阳湖都昌县,灯火楼台壹万家,水隔南山人不渡,东风吹老碧桃花。”
       已有二千多年历史的鄡阳县(即都昌县),出过东汉大司马陶侃,陶侃是一代名将,在东晋建立的过程中,在稳定东晋初年动乱不安的政局上,他颇有建树,陶侃的曾孙陶渊明是中国第一位田园诗人,被称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他的不为五斗米折腰,一直都被后人称颂。还出过爱国丞相江万里,他是南宋文坛领袖、民族英雄,中国十三世纪著名的政治家、教育家,他创办白鹭洲书院并亲临讲学,白鹭洲书院先后培养出文天祥等十七位状元、二千七百多名进士,做九十多种官的人不计其数。他直言敢谏、三度为相、政绩斐然、忧国忧民,其一生堪称千古完人。元兵至,江万里率全家一百八十余口,投止水池殉国。他以死来唤醒人们保家卫国的壮怀激烈,后人评其曰:兄宰相,弟尚书,联壁文章天下少,父成仁,子取义,满门忠烈世间稀。江万里的得意门生文天祥有祭文哀其师云:“星折台衡地、斯文去矣休,湖光与天远,屈注沧江流”,文天祥师承江万里,他光照千古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后人无不敬仰。与岳飞、韩世忠、张俊一同抗金的中兴四将中的大将军刘锜是我们鄡阳县鸣山乡人!岳飞、刘锜、韩世忠等高举还我河山直捣黄龙的义旗,反侵略,反烧杀抢劫,他们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一直是我们的民族精神,一直是我们民族的信仰和国魂!
       现在又出奇谈怪论了,竟有人说:江万里、刘锜、文天祥、岳飞不能称作民族英雄,他们的战争是国内的战争,和抗倭寇的戚继光不能同日而语!
      恰好有一天,黄蜂嗡嗡嗡地飞到五步蛇身边,黄蜂对五步蛇说:我今天特高兴,一个农夫正在锄草,我飞过去,朝他光着的脑门上打了一针,那个农夫的头马上肿大起来,接着就见那农夫痛得在地上打起滚来。五步蛇听后呵呵大笑着说:“那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昨天,也是一个采桑女在采桑叶,那美丽的女子还在唱:‘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我趁她不注意,快速游到她脚下,朝她脚上一吐舌尖,只过了三分钟,那采桑女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动了,有可能是死了吧!”人间毒虫,毒蛇全都一样!只有打死他,消灭他,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照那些人说的,岳飞的<<满江红>>后人也不要读了,秦桧里通金人,卖国求荣以“莫须有”定罪诛杀岳飞,他还做对了?“莫须有”也可以作为定罪条文写进中国的法典中了?“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错了!!!英雄即信仰,信仰生精神,精神就是国魂,国之魂者,立国之本,不排除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故意想去除我们的民族英雄,我们的民族信仰,我们的国魂。出卖民族利益就是奸臣,为民族利益抛头颅、洒热血就是忠臣,民族精神不能死,国魂岂可丢。相信所有炎黄子孙同样要民族精神,同样要中华国魂。我为我们能有江万里、刘锜、岳飞、文天祥、戚继光这样的民族英雄而骄傲,我为我们鄡阳县曾有过名相江万里、名将陶侃、刘锜、文人陶渊明而骄傲!鄡阳山川秀丽,湖水清澈,比大熊猫还珍贵的江豚就只栖息在我们鄡阳县的湖水中,它就只喜欢我们鄡阳县的一湖清水,不好评价的是:二零一八年,国家自然局在我们鄡阳县城南的湖水中捞走了十多头肥美的江豚,放到武汉的长江江水中。在清清的鄱阳湖里,长江的源头就是大海,你只要路过便是久远!
        “鄱阳湖上鄡阳县,名儒名将名官宦;江豚戏闹夕阳里,画阁南山到樽前”。桃源依然,遥不可及,不能至也!江豚肥美,日日想见,决非易事,国魂树立,经霜弥茂,更须:政、文合一。
       曹雪芹是曹孝庆第二十二世孙,曹孝庆坟墓就在鄡阳县北炎乡境内,细推算来,曹雪芹也是我们鄡阳县人,曹雪芹留给后人文学巨著《红楼梦》,他自己在生时举家食粥,死后草席入奠,只有一二友好,洒泪青山,牛车送葬,看来极难处是书生落魄,最可怜还是浪子白头。
       毛泽东说,秦始皇坑儒算不了什么,秦始皇才坑了六十几个儒,我们正反一下就枪杀了几百万蒋介石留下的反革命份子,乾隆搞文字狱也算不了什么,好歹乾隆还留下了一部《四库全书》。
        可现时段,除了红宝书还是红宝书,除了《毛泽东选集》就剩下《毛主席语录》。偌大的中国,就只有一个人的书能卖、能读,如此长期下去,我们上下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就要灰飞烟灭了。
        陈秋娥是个书迷,她很会借书,周围几个村庄有藏书的人家她都去借,还真能借到。裁缝姑姑走后,陈秋娥成了主要供书我读的人,看完一本,我们又议论一番,陈秋娥喜欢议论,亦喜欢较真,她非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说成是郑板桥的作品,她非把“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说成是辛弃疾的作品,我们俩时常争得面红脖子粗的,争完了,我很后悔,我们俩争得一点价值都没有,唯一的好处就是更增加了我在书海里遨游的兴趣。
        一天下午,大队书记李古德跑到陈秋娥家中。他看到我也在,李古德冲着我说:“也不知是哪里打雷,哪里落雨?我这大队书记成了人家门角里的扁担,要就拿出来,真他娘的见神见鬼。我这新丰大队书记也不知成了什么玩了?”李书记这一通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书记发完了牢骚,他接过陈秋娥递过去的“飞马”牌香烟,他自个儿从他的中山装褂子的,荷包里摸出打火机点上火,他猛吸了一口香烟,吐出二尺来长的青色烟雾来,他用手挟着香烟,还是面朝着我说,今天上午,公社书记卞长春找他谈话。卞长春说:“非常感谢新丰大队,感谢李书记!我的小女卞红依靠新丰大队栽培,依靠李书记教育,她现在可以走出广阔天地了,她现在要调去九江政法部门。今天,我一是来登门道谢,二是顺便请新丰大队,请李书记加盖一个,卞红在新丰大队知青点里优良表现的公章。起初,我还以为我能捞个公社干部当当,早有传闻,卞长春要调到县里去当管农业的县长。云龙,说心里话,新丰大队根本就没管过知青点里的事,我李古德跟卞红话都没说过一句。卞红在知青点里,统共亦没呆上两个月时间,你和韩沪生、甘叶子、黄月华等人来新丰都七年多了,就抗日战争也快结束了,那卞书记怎么就不为别人的孩子想想”李书记说得气乎乎的,他手中烟卷儿一下抽去了大半截。我听说卞红第一个走人,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样样都有,我冒冒失失的说了一句“守在肉盘子边上的人,他总是要第一个把肉盘子揣回家的”。李古德没听懂我的话,车转身愤愤然的离去。陈秋娥愤愤然起来,明霞亦愤愤然起来。我没有再说话,太阳落山了,我照旧回了我的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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